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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發完,1-77k

一句話hozi,提及幾句奎八八榮

 

Elephane in the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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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天雪下得很大。
面前大大的木門深鎖,上頭貼了個黑底白字的標示,『HOUSE CLOSED』。夫勝寬站在門前仰望著那行字,左手牽著細繩一端,另一端綁著腳下裝輪的大象玩具,他從家裡一路牽過來,路上遇到凸起,絆倒了幾次,大象身上便沾了些地面骯髒的雪。
用手背胡亂抹掉流出來的鼻涕,暴露在冷空氣中的皮膚紅通通的,他的鼻尖也是紅的,像故事書中看過,魯道夫的鼻子那樣。

門還是沒開。

在三聲鐘響時他撐著小小的深綠色雨傘走來,雪落在上頭,錯把他的傘當成雪松,肆意覆蓋棲息。鎮上鐘塔會在每天的下午四點響三聲,他看著佇立在雪中的小孩,聲音穿過冷空氣,沒被凍結:「你是要來看大象的嗎?」他問,「這裡的大象館三點半就關門了,你明天再來吧,你要記得早點來。」
夫勝寬看過去,出聲的小孩長得陌生,卻是漂亮的樣子,長長的睫毛和深邃五官,是雪精靈帶來的禮物。他朝對方一張口,聲音滿滿都是委屈:「可是我明天就不能來了。」
「為什麼?」
「我要出門。」夫勝寬低著頭把細繩在手指上繞了幾圈,再慢慢一圈一圈解開來,「奶奶說,我們可能五點才回得來。」
「那就等你有空的時候再來吧,反正大象館就在這裡,不會跑掉。」小孩告訴他。
可夫勝寬卻使勁搖頭,再抬起來時,那張小臉上竟爬滿了淚水。他聽見夫勝寬邊抽鼻子邊說,可是我就想今天看大象,不是明天、不是後天、也不是以後的任何一天。
接著就一個人蹲在地上哇哇哭了起來,他有些手足無措,撐著傘湊到對方身邊也跟著蹲下,悄聲對他說:「你不要哭啊,你要看大象,我畫給你。」
此話一出,那張濕漉漉的小臉緩緩從臂中抬起,疑惑地問:「你……?」
「對啊。」說完就從包包裡拿出一張白紙和廉價原子筆,他把紙壓在自己的膝蓋上畫,手凍得有點僵,筆握不太好,「我叫崔韓率,我的爸爸媽媽都是畫家。你想要什麼樣的大象?我畫給你。」
「真的?」
雖然仍舊是半信半疑,但至少淚水是止住了。夫勝寬上來了興致,拉了拉他的袖口:「那你有沒有看過小飛象呀?我不要大象了,我要像牠那樣的小象。大大的耳朵、戴黃色帽子,還有馬戲團的球。」
「好。」
崔韓率答應下來,提筆就開始畫。這之間雪漸漸變得小了,輕輕貼在他的臉頰上融化,和未乾的淚痕混在一起,冰冰涼涼的。
後來崔韓率把自己畫好的大象給他看,夫勝寬捏著那張紙,又想哭了:「你是不是騙我啊?」
「騙你什麼?」
「你爸爸媽媽根本不是畫家!」
「他們是啊!」
「那、那你可能沒有遺傳到這個天賦吧……
就是間接在說他畫得不好看的意思。崔韓率懂了,有點臉燥,想把紙搶回來,卻發現夫勝寬早就把紙疊了兩疊,塞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裡。
夫勝寬說:我要回家了。
崔韓率主動提議要陪對方回去,一路上夫勝寬仍舊握著那根細繩,大象玩具在後半路被崔韓率抱在懷裡,他看不慣那隻大象再跌倒了。
走到家門口,一片紅磚色矮牆。夫勝寬推開半掩的鐵柵欄,朝崔韓率揮揮手,順便把大象拿回來:「我家到了,掰掰,謝謝你陪我回來。」
「你家在這裡嗎?」崔韓率問他。
「對呀。我本來不住這裡,可是因為我的爸爸媽媽都很忙,我一個人被送來跟爺爺奶奶住,昨天才下飛機。」
「那你以後可以找我玩。白天可以,晚上也可以。」崔韓率指著隔壁棟,兩家房子都是淺淺的紅褐色,挨在一起,「我家就在那裡。」

02.
他知道崔韓率有時候會覺得他囉唆。
可是有什麼辦法,看著那人他就忍不住操心起來。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夫勝寬用指節往對面窗戶敲三下,叩叩叩,等崔韓率揉著眼推開窗戶問他為什麼這麼早叫醒自己,夫勝寬就瞪著圓圓的眼睛埋怨他:「你說好今天跟我一起去吃早餐的,你全忘了?」
摸摸後腦勺發覺似乎真沒有這段記憶,可現在要是這麼說,崔韓率覺得自己八成會被對方直接扯出窗外:「忘了,但我可以趕快洗漱好跟你去。」
「那你快點,給你十分鐘,不然我上課會遲到……呀,崔韓率,你又蓋這麼薄的被子睡覺!我不是有給你一件毛毯嗎!」
「我有蓋。」崔韓率無辜反駁,他把棉被再往下拉一些,證明對方給的褐色毛毯就壓在裡面,再下面是他穿著藍色睡褲的腿。
夫勝寬自覺理虧,嘟嘟囔囔的說有蓋就好,我只是怕你著涼,又感冒了。
崔韓率忍不住笑出來,眼睛都瞇成了縫。夫勝寬咬著牙說自己在他家外面等他,而後就縮回自己房間,連窗簾都給拉起來。
當崔韓率快速整理好自己後走出家門,遠遠就見夫勝寬蹲在他家門口,穿著大衣小小圓圓一隻,灰色圍巾把他半張臉都罩住了。對方手拿著一根細枝在雪地上寫字,崔韓率悄悄彎身去看,發現是自己的名字。
而夫勝寬似乎沒察覺他站在身後,自顧自的寫完字再自顧自擦掉。崔韓率見狀,便裝出剛來的樣子,點了點他的背把人叫起。
早餐是新開的店,剛烤好的三明治和熱呼呼的奶茶都在為這個雪天供熱。坐在窗邊的位置很適合細細觀察來往人群,但此刻夫勝寬似乎沒那個餘韻,他邊咬著三明治邊看錶,怕上學遲到。
「遲到了會被處罰嗎?」崔韓率問他。
夫勝寬嗯了一聲:「會被叫到教室外罰站。今天這麼冷,在外面站一節課簡直是酷刑。」
本來還在慢慢吃的崔韓率聽完這段話也立刻跟著加速起來,夫勝寬問他你幹嘛也吃得這麼急,崔韓率只回了他四個字:「你別遲到。」
或許是因為天氣太冷,前幾天還能在校門口看見的小貓今天也消失了,希望是去哪裡躲了起來避寒,可千萬不能是被凍死。崔韓率送他到校門,臨走前想了想,還是抓住了夫勝寬的手腕問他:「勝寬剛剛為什麼要寫我的名字?」
「什麼?」
「就早上的時候,在雪地裡。」
「你看見了?」
意料之外沒有被抓包的反應,那樣坦然讓崔韓率有些出乎意料,他老實的點點頭。
夫勝寬哼了一聲:「你的名字就那麼珍貴嗎?還不能讓人寫了。」
說完便逕自轉身走進校園,留下崔韓率一個人站在原地發愣。當他回過神來正要折返回家時腳邊忽然踢到一個雪堆,他蹲下身來把雪撥開,發現裡面是夫勝寬說的那隻小貓,全身都冷冰冰的,染上了雪的溫度。

03.
後來崔韓率找一個小空地把貓埋了才回家上課。
教室裡沉悶又無聊的數學課進行到一半,夫勝寬感覺有人正拿筆戳他的背,一回頭果然是金珉奎。罵人的詞還沒蹦出口,只見金珉奎神秘兮兮的湊過來,低聲對他說:「我全看見了。」
「看見什麼?」
「今天早上有一個很帥的混血送你進校門。」金珉奎看著他,眼裡全是打聽八卦的意味,「他是誰?」
「還能是誰。」夫勝寬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回他:「我鄰居,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那種。」
「真的?」
「呀,金珉奎你很煩,不信就不要問我。」夫勝寬一巴掌糊對方臉上,金珉奎反擊,抓住他的手腕張開口作勢要咬,夫勝寬為了躲他,自個兒在位置上扭成了麻花。
後來他倆聯合被數學老師點了起來,老師叫夫勝寬上去黑板寫一道課本上的題。他沒寫,但金珉奎寫完了,這時候他倆瞬間又成了同一陣線,金珉奎快速把兩人的課本互換,讓夫勝寬拿他的課本上去答題。
在寫對的題下拿紅色粉筆打了個小勾,下講台時老師讓他倆坐下,別再打鬧了。夫勝寬把課本還回去,怪異的看了金珉奎一眼,也低聲問他:「徐明浩又是誰啊,難不成是隔壁班那個徐明浩?」
表情頓時像被踩了狗尾巴似的,金珉奎把課本立起來,只露出一對眼睛瞇著他看:「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你課本上全是他的名字。」
見金珉奎沉默,夫勝寬追著問:「你為什麼一直寫他的名字?」
……因為我想他啊,想他才寫。」金珉奎在打下課鐘時把臉埋在課本裡小聲回答:「想他今天早上有沒有吃飽、會不會冷,想他一整天有沒有開心,想他什麼時候能做我男朋友。」

04.
金珉奎特意等到隔壁班也宣布放學了才出教室。徐明浩今天穿了卡其色大衣,金珉奎樂死了,因為他也穿同個顏色的大衣,非要拉著夫勝寬說他們這是心有靈犀,情侶款啊情侶款。
照慣例懟了他幾句,和金珉奎在岔口分開,回家路上,夫勝寬遠遠看見崔韓率的私人家教在等一個紅綠燈,照時間推算,大概是剛結束課程要返家。
到家後夫勝寬沒急著進家門,而是先打開外頭信箱,裡面擺著一個咖啡色杯套,是從早上他們點過的熱奶茶身上摘的,翻到另一面來,上頭畫著一隻大象。夫勝寬撕了一段膠帶,把那隻大象貼上自己房間的牆,和其他眾多大象擺在一起。
五歲那時候他剛來,對一切都還陌生,唯一認識的只有崔韓率。崔韓率帶他認識這個鎮,這裡是小雜貨店、那裡是鐘錶行、再前面一點是公園、往左轉就是鐘塔,鐘塔會在每天的下午四點響三聲,其他時間都不會響。
雖然夫勝寬比他大了一個月,但對崔韓率卻有些許雛鳥情節。以前每天空閒時他就跟在崔韓率後頭跑,早上一睜開眼吃完早餐,就是跑到隔壁,站在樓下拖著長音大喊:『韓率————————出來玩——』。有一次他這麼喊著,打開門的卻是一位美麗的女性,女性蹲下來和他的視線平齊,她的眉眼和崔韓率相像,聲音溫柔得宛如剛化開的雪:「是勝寬嗎?韓率在上課呢。」
「他去學校嗎?」夫勝寬皺皺鼻子問。
「沒有喔,他在家裡上課。」女性摸了摸他的頭,「所以你這麼喊可能會打擾到他,或許也會打擾到其他鄰居呢。勝寬以後不用這麼喊也沒關係,韓率每天四點下課,明天開始你可以在四點之後按門鈴找韓率,或是直接打開房間窗戶也可以。」
「窗戶?」
「啊,勝寬還沒發現嗎?」女性笑了笑,「韓率的房間就在你的對窗。他那天開心地來跟我講,我以為你們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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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隨著崔韓率的肩背開始變得厚實,原本還相仿的身高也漸漸開始一點一點超過自己。夫勝寬發現對方在一些小地方總是毛毛躁躁讓人不省心,他就儼然變得像個老媽子似的,東唸西唸,崔韓率也總是好脾氣的受下了。
像從來捨不得對他發脾氣那般。
可夫勝寬其實也不是自願性的想唸他,對他而言,崔韓率是Iridescent的。Irdescent是什麼意思呢?是彩虹色的、彩虹般絢麗的意思,這代表著他是特別的,和那些黯淡無光、色澤豔麗、光彩照人的都不一樣,只有他,他的色彩斑斕,有時精神會像游離在世界之外,不知道在自己那棟光怪陸離的城堡裡想些什麼。

「你到底知道什麼啊?」
一開始夫勝寬受不了他的沒反應,又唸他。
崔韓率回答:「我什麼都知道。」
接著眼神便認真的凝視著自己,夫勝寬最受不了他那樣的眼神,像什麼地方開了閘、開關被按下,千言萬語鎖在盒子裡,可他手裡空空、沒有鑰匙。
偏偏崔韓率又希望他打開。
於是他沒什麼氣勢的反駁了句:「都在說什麼奇怪的話呢。」

晚上他拉開窗戶把崔韓率叫醒,半夜三點,崔韓率莫名奇妙:「做什麼?」
「陪我看一下星星。」夫勝寬說。
可崔韓率抬頭一望,今晚的天空全被墨水暈染,黑壓壓一片,一點都不是能抓住幾顆星星的樣子。崔韓率提醒:「今天沒有星星。」
夫勝寬往窗台上一趴:「那你就陪陪我吧。」
沒聽見對方應答的聲音,但餘光瞄見崔韓率半晌後也跟著趴上窗台,夫勝寬知道那便是答應了。崔韓率很少拒絕他。
不知過了多久,夫勝寬感覺到自己原本懸在半空的手被另一邊牽起,他將他的手掌翻面朝上,食指輕輕壓了上去,慢慢地、在他的掌心上寫字。
崔韓率一筆一劃的寫,夫勝寬跟著一個字一個字的唸。隨著指尖停下,他也唸出最後一個音,而後所有字便在此刻自行奔跑、串了起來。

於是他的名字就這樣飄。
飄啊、飄啊,飄到天上。
化作今晚唯一的那顆星星。

05.
那部紀錄片他還記得,故事有關於大象和馴象人。飛機開進平流層,身邊乘客安穩的睡,可那些大象卻動盪的生活著。
大象兩歲就會進行訓練和馴服,把小象與母象分開,用鐵鍊栓上。等野性被磨去了,就用食物與金屬鉤訓練棒讓牠聽話,並教導指令,比如下跪等服從的姿勢,還有讓馴象人騎上象背操作方向等移動訓練。
夫勝寬坐在狹窄的座椅上,看著那些馴象人用訓練棒粗魯地、敲擊著大象的頭部,當大象把眼睛閉起的那一刻,他也把眼睛閉上,兩手緊抓著扶手。沒有暈機卻反胃。
後來到爺爺奶奶家裡,他們幫夫勝寬打理了一個房間出來,忙進忙出的。沒人有閒暇顧及他,他就自己在這陌生的家裡走走逛逛,逛進某個雜物間,從紙箱裡挖出了一個大象玩具。
夫勝寬細細把玩具上的灰擦去,奶奶碰巧看見了,就問他:「我們勝寬喜歡大象嗎?鎮上剛好有一個大象館,勝寬喜歡的話明天可以過去看看。」
那就是他堅持站在雪地裡十幾分鐘,只希望看見木門開啟的理由。他想自己只要進去看一眼,就一眼,他想知道世界上還有大象平安,不是每隻大象都在流淚——這裡的大象沒有自由,但至少有溫飽,也安全——晚任何一天都不行,好像只要過了一夜,牠們身上也會出現訓練棒的傷痕。
自下飛機他一直都在暈眩,是崔韓率止住了他的暈眩。拙劣的大象放在外套口袋裡,不成圓的球從口袋落了出來,磕磕絆絆往前滾,最後在崔韓率的腳邊停下。夫勝寬那時定睛一看,雪地上帶出了一串虹彩的痕跡。

他始終是那樣耀眼奪目的。夫勝寬想。
是他讓雪停止,賦予了這個陌生城鎮新的色彩。

跟奶奶提及崔韓率時他坐在她腳邊,身子側著趴在她腿上。外頭仍是雪夜,屋內壁爐的火滋滋作響,火星在裡頭跳。打著毛線的棒針沒有停,奶奶聽到崔韓率的名字,笑了起來。她說:韓率啊,韓率是個優秀的孩子。不過他總有一天會離開呢。
「為什麼呢?」
「因為韓率的能力好,他的父母希望培養他未來出國啊。」奶奶柔柔地說,「你看,他沒有跟勝寬一樣到學校上課,而是在家裡請私人家教,他還要學習很多很多不同的東西,很辛苦的。」
晚上奶奶請他送多的燉菜到隔壁,崔韓率出來應門,道了謝後把燉菜接過,卻見夫勝寬站在原地遲遲沒有走。崔韓率一愣,下一秒先回身進屋把菜放好,接著才又出來,湊近了低聲問他:「勝寬怎麼了?」
夫勝寬抓住他的衣服下襬,仰著頭對他說:從今天開始,你能不能每天畫一隻大象給我。
明明是疑問句卻用了肯定的語氣,而崔韓率到底也還是太寵他了。什麼原因都沒過問就一口應下,毫無根據的要求儼然化成再自然不過的四季更迭。從隔天開始,夫勝寬只要一下課回家,就能在信箱裡發現一隻崔韓率畫給他的大象。他有時畫在考卷背面、有時在牛奶盒上、有時是不要的碎布,那些大象仍舊長得其貌不揚、線條也混亂,但他不在乎,平面的就往房間牆上貼、立體的收進櫃子裡。幾年下來,他的房間裡滿滿都是那些象。
它就像個巨大的秘密般橫梗在兩人之間,誰都知道它是有意義的,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提及。直到後來有一次他們吵架,崔韓率難得火起來,彼此一整天都拒絕搭理對方,大象也賭氣地不畫了。崔韓率心情差得要死,把頭埋進被子裡打算快點入睡讓今天過去,哪知道窗戶不斷從外面被哐哐敲響,一聲聲宛若落雷的轟鳴,等到崔韓率終於沒好氣的打開窗,才發現對面的夫勝寬手撐在窗台,紅了眼眶。
他顫著聲音說:「你今天還沒畫大象給我。」

恍惚間,崔韓率彷彿回到初見夫勝寬那時候。現在的他和那時一樣執著,堅持站在這裡,像在拼死確認什麼。
崔韓率這才終於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都說世上有三種東西藏不住:貧窮、咳嗽、與愛。
而他懼怕他離開的這件事依然。

06.
金珉奎老早在前一個月就跟他提過畢業那天要一起出去喝酒這件事。對方還伸出大拇指和小指來比了個六:『我們買六聽啤酒,你三罐我三罐。』
『會不會太少?』
『那……』金珉奎皺皺眉,改成左手和右手並用,各比了一跟二,『十二聽?』
到了當天他們的確是拎著十二聽啤酒坐在鐘塔下,身體靠著牆,裝著畢業證書的圓筒落在腳邊。夫勝寬抓抓頭,有些坐立不安,眼神不斷在面前的兩個人之間來回飄動。

對,兩個人。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徐明浩也在這裡。

到後來還是徐明浩先拉開金屬扣環,啤酒沫沿著罐口漫出,落了點在他指尖。金珉奎見狀,這下終於跳出來解釋:「我怕我們喝不完,所以多找了一個人。」
夫勝寬傻眼:「所以說怎麼會是找他?」
哪知道徐明浩跟金珉奎竟異口同聲回答:「因為我們是朋友。」
詭異地不得了。
等到各自兩罐啤酒下肚,精神放鬆了,金珉奎才把事情捋清給他聽。徐明浩喝得速度比他們都快,旁邊已經落了三個空罐子,手裡拿著的也只剩一半;他側身倚在牆上,眼睛半闔的垂著,看起來迷迷朦朦,安靜又乖巧。金珉奎多注視了他一會兒才道:「我昨天和明浩告白了。」
「然後?」
「然後他拒絕了我。但最後他說我們可以做朋友,我答應了。」
從一開始的發言就能猜出會是這個結果,夫勝寬點點頭表示理解,又湊過去抱了抱他的肩表示安慰,可他聽見金珉奎又接著說:「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會拒絕我,一直到我跟他告白的時候,我都知道他會拒絕我,我沒有機會的。」
轉過頭來,金珉奎壓低了聲音,卻用還是能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見的音量道:「他從一開始就有喜歡的人了。」
被喜歡的那個人是大一屆的學長,叫權順榮。聽見這個名字時夫勝寬一怔,金珉奎察覺了便勾勾唇,說果然沒人不認識權順榮。
告白結束後徐明浩伸出手去勾了勾金珉奎的指尖,他對他說,我知道你喜歡我,你很明顯。金珉奎扯扯嘴角,手指回勾過去,他學著他講話:我知道你喜歡權順榮,你很明顯。
而權順榮和同班的李知勳互相喜歡,也很明顯。
你看,饒是李知勳那樣隱密又內斂的人,都能被所有人窺測到他對權順榮的愛意,那又何論他們這些人呢。因為愛是會透過眼神、透過話語、透過任何一舉一動而流露,它沒辦法被任何口是心非遮蔽,即使你再怎麼不去正視,它仍然在那裡。
談到這時徐明浩突然動身把剩下那半瓶酒水灌下肚,口中喃喃自語,音量不算大,但也足夠讓金珉奎和夫勝寬發覺他是在回應對話:「……總是要有些人的愛是愛而不得,才能去成就另一些人的兩情相悅吧。」
這個城鎮一年裡幾乎有半數以上的時間都在下雪,今夜難得無雪,可月光卻被雲層攪混,殘破地很稀疏。金珉奎一邊替徐明浩把遮住眼睛的碎髮撥開,一邊望著夫勝寬嘆息:「就像你,你明明就和那個小混血兩情相悅,但你卻……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夫勝寬下意識就打斷他:「我才不喜歡崔韓率,你別亂說。」
金珉奎一噎,撇著嘴嘟囔:「真搞不懂你,我都看得出來,你還要否認。你知不知道你說自己不愛他的樣子,就像小朋友手裡攥著一把糖,糖紙都露在外面,卻拼命搖頭說我沒有。」
「呀,你說誰是小孩子呢金珉奎!」
夫勝寬跪起身來作勢要往他身上撲,金珉奎也沒躲,他們之間本來就常打打鬧鬧,多了酒精的催化就更沒什麼顧慮了。他把金珉奎整個人壓在地上,眼睛瞪圓了,瞧上去水盈盈的,好像隨時會落下點什麼來,他抖著聲音告訴金珉奎:「韓率……韓率多優秀你知不知道,跟我們這些人都不一樣,他要出國的,他昨天跟我說,他下禮拜就走了。」夫勝寬抽了抽鼻子,嘴邊洩出細微的喉音,輕聲道:「誰喜歡他啊,反正再怎麼喜歡,他也會走的。他那麼優秀又那麼好的一個人,長得還他媽帥死了,沒事幹嘛還要留在這裡跟我瞎攪和。」
金珉奎預期中會落下的東西終究沒有落下,夫勝寬放開他,拉上羽絨服的帽子,把自己縮成一團挨在徐明浩旁邊,兩手捧著啤酒往嘴裡灌。誰都沒有再開口,僅有拉開鐵罐的聲音不時響起,他們唯一一次的十八歲就葬在這裡。
夫勝寬不知在何時靠著徐明浩的肩膀睡了,倒是後者清醒過來。他們摸出夫勝寬的手機打給崔韓率叫對方發發善心來接人,崔韓率沒多久就到了,黑色順髮藏在運動服墨綠色的帽沿下,他把夫勝寬揹了起來,濃密又纖長的睫毛垂著,盛了月暈,金珉奎和徐明浩湊在一起再次低聲對這容貌讚嘆一把,倒是夫勝寬在他的背上皺著眉哼哼兩聲,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眉頭這才舒展開來,又不動了。
崔韓率將人往上顛了顛防止對方掉下去,這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了。夫勝寬規律的心拍貼著後背與他共震,醺紅的臉頰靠在頸邊,張著嘴小小的吐息。
他聽見夫勝寬囁嚅了幾聲。
崔韓率聽見了,張開口,悄聲叫喚他。他說,勝寬,勝寬啊。

你正在做夢嗎。
我覺得,我現在好像也在做夢。

07.
夫勝寬確實做夢了。
可這個夢真實到他一度分不清是夢或現實,他夢見自己和崔韓率再度來到那間大象館,這次他們下午兩點就來了,大象館卻還是沒開。
崔韓率撐著當年那把深綠色的傘陪他在門前等,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夫勝寬因冷空氣而打了個噴嚏,這才看見一名穿著制服的女子跑過來跟他們說,你們是要來看大象的嗎?如果是就回去吧,因為這裡已經沒有大象了,前陣子裡頭有隻大象染病,傳染給其他的大象,沒有一隻倖免,所有大象都死了。

那把深綠色的傘掉在地上。

然後他下一秒就轉身趴在崔韓率的手臂上哭,夫勝寬邊哭邊想,他的大象館今天不開、明天不開、後天不開、以後也不會開了。
等他哭到累了便自然睡去,當夫勝寬再睜開眼,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房間。起身坐在床鋪上,房內披著淡淡的黑,夫勝寬抬頭一望,小小的房間裡,一隻大象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與他對視。
他終於看見那隻大象了。
大象長鳴一聲,伸出長長的鼻子將他從床上捲了起來放到自己背上,夫勝寬這才發覺象背上居然還坐著崔韓率。場面一下子跳動,熱浪席捲而來,沙子被熱風吹滾,夫勝寬往臉上一摸,他的眼部以下多了一層淡紫色的薄紗,邊緣鑲著透明細鑽。
四周傳來香料的氣味,吆喝聲此起彼落,商人手戴金鐲販賣布匹和珠寶,大象緩步行走。一切如膠卷般被慢動作放映,身後的崔韓率大手輕撫脖頸讓他側過身來,對方半掀開了那片紫色薄紗,低頭吻他。唇瓣相觸的瞬間,他看見太陽墜落在眼底。


夫勝寬醒了。


崔韓率才剛扭開自己臥室的門,準備將人放在床鋪上,誰料夫勝寬卻忽然緊緊抱著他。崔韓率僵住身子,動也不敢動,他問夫勝寬怎麼了,對方不回應他,沒過多久,背上傳來濡濕的觸感。
哭腔很明顯,夫勝寬抽抽鼻子,小聲叫他:「崔韓率。」
我在聽。崔韓率應。
夫勝寬鬆了力氣,讓崔韓率能把他放上床鋪。他看見崔韓率蹲在他面前,認真地注視著他,那顆落下的太陽就在裡面炙烈燃燒。
於是他伸手撩開對方的瀏海,一個吻輕輕壓在眼皮上。他捧著他的臉,話語間挾帶著泣音說:「崔韓率,我不想要孤獨,孤獨是醜的,令人作嘔的,灰色的。我想要和你相通、共存,還有你的溫暖,這些都是迷人的。」
崔韓率彎了彎眉眼,扣住他的手告訴他:「勝寬也是迷人的。」

「所以我也希望能與你相通。」

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紙交到夫勝寬手上,夫勝寬將它打開來,上面是一隻漂亮的小飛象。黃色帽子戴在頭上,畫有紅色星星的球滾了出來,觀眾的喝采聲在室內綿延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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