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九

1-14，1w，一點點佑灰

『我們的夏天永遠不會結束。它終究會繞過秋天、冬天、和春天，只要等，一切都會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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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徐明浩的鞋帶濕了。
他全身上下只有鞋帶濕。回來的路上遇到下雨，他有傘，可是鞋帶在途中散了，他沒發現，就任著鞋帶沾滿地面髒兮兮的雨水，他到家一看，才發現白色變成了黑灰色。
把鞋帶拆下來洗的時候門鎖喀噠幾下響了，門被推開，後頭是淋得全身濕的金珉奎。徐明浩丟了一條毛巾過去，讓對方在門口把身體擦乾了點再進來，免得地板上到時候都是沿路溼滑的水漬。
金珉奎也懂，所以他乖乖的擦著身體，抖了抖，像甩乾身上水分的大型犬。
後來徐明浩怕他感冒，將人推進浴室洗澡。洗完後他坐著讓對方幫他擦頭髮，他聽見徐明浩唸他：「你是白痴嗎，幹嘛淋雨回來不撐傘啊。」
「忘記帶傘了。」
「那怎麼不叫我去接？」
「你才不會來接我呢。」
「我會啊。」
「騙人，你忙死了。」
感覺到頭上的動作一停，下一秒浴巾就被抽開。徐明浩捧著他的臉向後扳，果不其然看見金珉奎抿著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
徐明浩笑了，頰邊露出兩道小括弧，可愛得緊。
他彎下身來親了親金珉奎的嘴角，說：「不是故意的，最近要準備成果展，你也知道的啊。」

02.
徐明浩大學跑來韓國唸書，是藝術生。
他很會畫畫，常因為作品出來和他人有不同的思維而被讚賞，個人特色突出，常常一看就知道是他的作品。後來畢業了也沒回去了，就在韓國直接就業。
他開了一間教室教小朋友畫畫，一畢業就開了。很多人說他大材小用，徐明浩表示反正他喜歡，那就沒有什麼大材小用的問題。
而金珉奎一開始也是同所大學的，學商，但他其實不喜歡，是家裡人非要他唸。要金珉奎說，那段時間裡他唯一喜歡的只有徐明浩。
所以他常常跑藝術樓去看徐明浩畫畫。有多常呢？多到曾經有個女生想跟金珉奎告白，跑到藝術樓去時找不到人，才發現原來金珉奎根本不是藝術生。
在計算機和數學公式上磨了一年，後來金珉奎受不了，毅然決然違背家裡的意思退了學，跑到警校去了。可他也明白如果轉學，那跟徐明浩可能從此就沒戲，畢竟找過對方那麼多次，也沒見徐明浩對他有什麼表示。

於是誰又知道徐明浩先來找他表白呢。

03.
「明浩！」
聽見呼喚，手上洗畫具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沒轉頭，文俊輝自己下巴就靠到他肩頭上了，邀請的聲音有點黏糊：「你下班要不要跟我去吃火鍋？」
「沒，不行。」他答得很快。
「為什麼！」被拒絕的文俊輝嘴一癟，「我難道不是你最親愛的哥哥了？」
要不是手上還有畫具，徐明浩差點一巴掌糊他親愛的哥哥臉上。他甩了甩調色盤上的水珠，解釋道：「今天晚上金珉奎要煮，我也答應他要回去了。」
「嘩！你糟糕了徐明浩！」眼睛一瞪，文俊輝大聲嚷嚷：「你被綁死了！」
「綁你個頭。」這下徐明浩終於沒忍住，肩膀故意一抖，嗑得文俊輝下巴疼，摀著喊痛。
終究也沒捨得狠下心，他邊輕輕幫文俊輝揉著下巴、邊無奈道：「他還特意要做我愛吃的，你說我能不回去嗎。」
「為什麼突然這樣？」文俊輝問。
「寂寞了唄。」徐明浩看著一旁也正在慢慢收東西的小朋友們說：「他嫌我最近太忙，沒空陪他。」
「你們也太黏了。」
「停——是他黏，不是我黏，我們不一樣。」
文俊輝顯然不受理，一張嘴嘟嘟囔囔：「反正都一家子，分什麼你啊他的，還不通通都一個樣。」

04.
『你到底喜不喜歡金珉奎啊？』

這句話在大學時期文俊輝拉著他問了不下八百遍，徐明浩不做回答佔一半，直接把人懟走佔另一半。
他當然知道金珉奎。無論是一般通識還是系上課程，其中百分之八十都能看見金珉奎，讓徐明浩不禁疑惑經濟系的課就這麼少嗎？成天跑來別人的課上瞎搞，他要向學校投訴。
「你白癡啊！人家就是想追你才一直來的啊懂不懂！」文俊輝一臉恨鐵不成鋼。
「你才白癡！」徐明浩被激到，差點沒跳上桌子，「誰都知道的事情，這還用你說嗎！」
文俊輝睜睜大眼，戳了戳好友講完話後明顯泛紅的臉和耳尖，整個身子湊過去低聲問：「那你到底有沒有喜歡人家啊？」
「你好煩啊。」他伸手把文俊輝的臉推走。
一看就知道有戲的文俊輝笑得很歡，捧著臉問：「那既然你也喜歡金珉奎，怎麼不在一起就好啦。」
被『喜歡』兩個字搞得很敏感，徐明浩張口，開開闔闔，硬是拼湊不好一句話。最後他只是搖了搖頭，回身去收拾書包：「你不懂啦。」
「我怎麼就不懂了？」
「那你說，你知不知道其實很多人都討厭我阿？」
「什麼？！誰討厭你？！」
徐明浩無奈：「就說你不懂了。」
即使不明講，徐明浩自己多多少少還是能意識到許多人看他不順眼這件事。理由也很簡單，被經濟系系草如此熱烈的喜歡上，那得被多少人視為眼中釘啊，尤其他還是外國人，自然多受到了一點誹議。
加上這些人裡還有男有女，徐明浩就更不淡定了。
那些人會通過貶低他來提升自己的優越感，長相有、畫技也有——他的風格本來就不是大眾取向，很容易被非同科系的人嘲諷——再加上他自己對這些事相當感冒，從來沒擺過好臉色，那些人就說他整天臭臉，脾氣差得要死。

他們常說的就是：真不知道金珉奎怎麼會喜歡這種人。

這些事大概只有文俊輝不知道吧。
……喔不對，或許還有個金珉奎。
金珉奎還是整天跑來偷看他，想跟自己搭話，一點也沒意識到他給自己帶來了多少麻煩。可徐明浩卻氣不起來，這又關金珉奎什麼事呢？對方只是喜歡他罷了，就像他也喜歡金珉奎一樣。就只是這樣而已。

05.
那天徐明浩沒課，早上在宿舍睡得好好突然整個人被撲醒，一睜開眼發現是該死的文俊輝。
「數到三從我身上下去。」
「我、我有大事！」
「三。」
「等等、你的一跟二呢？！」
「突然覺得數到三太久了。」
就在徐明浩已經抬起腳準備把人踹下床時，文俊輝眼明手快的壓住他腳踝，一時之間居然動不了，也不知道力氣從哪來的。
對方抓準時機湊到他眼前大喊：「聽我說，金珉奎要退學了！」

退學？

腦袋似乎還轉不過來，徐明浩皺著眉，問他：「退學？好好的退什麼學？他要去哪？」
「好像要去警校。」
「警校？」
「對呀，隔壁市那間。考試都考完了，上了，下禮拜就過去了。」
傳達完消息的文俊輝接著自告奮勇去幫他倆買早餐，問徐明浩要吃什麼。而徐明浩也忘了自己到底有沒有回答他，再回過神來，宿舍已經沒有半個人了。
太突然的事情搞得徐明浩怎麼也反應不過來，隔天上課和中午吃飯時間都能聽見周圍女生嘰嘰喳喳聚在一起討論金珉奎的事。有的時候，她們的目光還會偷偷的跑來徐明浩身上晃一圈，儘管徐明浩再怎麼遲鈍都能感覺到，甚至他根本不是個遲鈍的人。
可這些視線過了一個禮拜後就沒再怎麼出現了，甚至連金珉奎的名字都很少聽見，就像一個從來不存在過的人一般被淡忘在生活中。而在大型社會的縮影下，這大概也是相當合情合理的事。
徐明浩突然就有些發愣，後來似乎是自己想了些什麼，那段時間文俊輝下課想找徐明浩吃飯都堵不到人，找了一圈才發現人都窩在畫室。
畫什麼文俊輝沒看見，只能隱約看到一片黃澄，和現在的天氣很般配：三月末的午後暖陽總曬得他像貓一樣發懶，眼皮也被撫得暖暖的，睜都睜不開。
一直到了四月初的某一天，文俊輝不記得是哪天了，但徐明浩很清楚，是六號，金珉奎的生日。
那天他把畫包著，一個人坐上前往警校的車，車上有個孩子整路都在笑，不知道被誰逗得這麼樂。下車的時候那孩子居然還跟他揮手說再見，可愛得緊。他想。
來到警校門口，徐明浩找了個不擋道的地點，人就蹲了下來。其實他不知道金珉奎的課表，他甚至不知道對方今天到底有沒有課，但徐明浩想，他就是等，等到了就等到了；沒等到，那他跟金珉奎，大概就是這樣了。他們就止於這個特別溫暖的四月天，就算之後再憶起，那連回憶都會是讓人帶笑入眠的。
可後來想想，似乎是誰都不甘於在此劃下句點，彷彿他們一定要在此刻擦撞出點什麼來。當他已經蹲到從腳尖麻上小腿，小小的吐了口氣後難耐地抬頭，發現剛步出校門的金珉奎竟恰好直直與他對望。
徐明浩沒忘記過對方那時的眼神，從錯愕、愣怔，再到一種無以名狀的欣喜。那一刻，所有光彩全在金珉奎眼裡流轉，像原本要告別夏日的最後一簇煙火，此刻卻猛然點亮整個夜，延續了熱烈的夏天。
當金珉奎也蹲在他面前，他拿出那幅畫遞給對方。那是一幅向日葵花海，徐明浩說：「金珉奎，生日快樂。」
然後金珉奎笑了，問，為什麼是向日葵？
「不知道。」徐明浩兩手捏緊畫框，「大概是因為你像向日葵，所以就畫了。」
「為什麼？」
徐明浩咬咬唇，過了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一直看著我的你，很像向日葵。」

只是這樣嗎？金珉奎低聲問他。
你特地跑到這裡來找我，只是想說這些嗎？

人來人往的校門口，不少人的視線都在他們身上流連。徐明浩覺得不妥，伸手想把金珉奎推開，可對方卻緊緊握住他的手腕，距離太近了，每一次呼吸，都是炙熱的鼻息。

——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不顧他人目光的。

「我喜歡你。」耳朵已經紅得能滴血，徐明浩終於放棄般閉緊雙眼，整個手掌握住他的指尖，彆彆扭扭的說，「就像你喜歡我一樣，我也喜歡你。」

「明浩。」
對方聽完後湊近了喊他，只喊了他的名字，他們從沒這麼親暱過。金珉奎眼睛亮亮的，聲音也輕輕的，他說：「我們學校還沒有離得很遠，應該不算遠距離戀愛吧。」
「所以這代表我可以想見你的時候就見到你，對不對？因為我每一天都好想好想看見你。」

06.
去年的金珉奎在開學第一天就變成了珉不樂。
暑假的結束，意旨著離下一個夏天的到來還得再等一年。他其實有好多好多想和徐明浩一起完成的事，還沒如願，就通通變成遺憾滾入冰涼的河水裡了。
他還沒有跟他一起挖同一顆西瓜、一起趴在冰櫃前面挑棒冰、一起在夏夜裡坐在河堤邊吹風、一起淋著午後暴雨、一起讓烈陽烘烤皮膚。
望著對方認真聽課的背影，金珉奎撐著臉，低低對著空氣喊了一聲：「徐明浩。」
你知道嗎，我還沒帶你去看我種的向日葵呢，在我家後面一塊地，滿滿一大片花海，你一定會喜歡的，說不定還會畫出來呢，整個視界裡都是一片黃澄澄的。
隨著最後一聲蟬鳴，我如天氣一般熱烈愛你的夏天就要過了。但沒關係，因為我會再愛你好幾個季節。

如果這個秋天能和你手牽著手，一起踩著落葉玩就好啦。

07.
交往後他倆的感情也算很穩定，金珉奎特別黏他，有時候他先下課了，就到徐明浩大學附近的公園等人。因此每次徐明浩來，都能看見自家男友頂著一米八七的大個子，把自己縮得小小的坐在盪鞦韆上晃，像等人牽回家的大狗狗似的。
一次他們調課，徐明浩自己也忘了，還是同學拉著不讓他回家，才知道課還得接著上。
可是他想起來金珉奎肯定已經在公園等，急急忙忙想打電話給對方，卻發現手機沒電了，而金珉奎也不接陌生人來電。於是一直到他下課，已經過了快一小時。
急急忙忙跑到公園去，金珉奎仍舊坐在鞦韆上，一點路過的風將他的瀏海吹了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
他緊張地向著人走過去，金珉奎一眼就看見他了。可意外的是，他在對方臉上居然看不見任何應該有的惱怒或氣憤，只有一點像是在逗弄他的小埋怨，嘴巴噘著說：「等你下課好久啦，你好慢啊。」
眉眼頓時間柔了下來，聲音也軟了。徐明浩上前搓了搓對方毛茸茸的髮，回道：「是我的錯，我忘了我調課啦。我們珉奎等了我那麼久，那我請珉奎吃飯吧。」

08.
由於金珉奎是轉校生，所以比同期生晚畢業，卻恰好和徐明浩搭上，兩個人在同一年把學士帽扔得高高的。
畢業那年他們就同居了，兩人在金珉奎駐派的警署和徐明浩開的繪畫教室中間租了房子。有一次文俊輝無意間問徐明浩，你們同居後感情怎麼樣？卻聽對方雲淡風輕的回了一句：「喔，我們常吵架。」
文俊輝：「？？？」
可徐明浩還真沒說謊，他跟金珉奎幾乎每天吵，天天吵，連搶著誰先刷牙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但即使如此，大概不出半小時，兩人又像沒事般膩在一起了。他們從來不會把所謂的『怨氣』帶到明天。

——好吧，怎麼樣還是有例外，比如那唯一一次他們整整吵了三天的架，那是半年前發生的事。

徐明浩帶的孩子裡有個男孩，同學都叫他的綽號，叫小姜。小姜的父母似乎很忙，每次下課都是哥哥來接，一個身高稍微高他一點的青年。
這一來二去徐明浩也眼熟對方了，於是在某一次會面下他主動攀談，沒想到對方居然一下子從臉紅到了耳根，講話支支吾吾。徐明浩也沒多想，只覺得他好笑，覺得小孩好容易害羞。
又問了幾句才知道對方今年大三，居然和他是同所學校，只是科系不同，對方讀的是經濟。
一下又憶起了經濟生金珉奎整天跑藝術樓來找自己的日子，徐明浩一點也沒發現自己連聲音都輕了，嘴邊還掛著一抹淡笑：「雖然科系不同，但我應該還算你學長吧。」
「學、學長好。」青年話不利索的回他。
從那之後兩個人就比較熟了，每次青年來接小姜，他們就攀談幾句，意外也挺投機的。他們常常聊到滿臉笑容，而徐明浩真正開心的時候，會笑出一點一點銀鈴般的奶音，叮叮咚咚落在聽者的心口上。

來接人下班的金珉奎一來，見到的就是這種場景。

臉色瞬間黑了一個度，一旁的文俊輝突然打了個寒顫，以為是溫度太低，哆哆嗦嗦跑去關冷氣，反正也要下班了。
「明浩！」文俊輝喚對方，「我今天晚上跟別人還有約，先走了，門留給你鎖啦。」
徐明浩點頭應聲。下一秒，整個繪畫教室就只剩自己，還有坐在一邊等他的金珉奎了。
把包包收拾好，正張口想叫人一起離開，卻猛然被對方過於低沉的聲音打斷：「過來。」
徐明浩愣了一下，只見金珉奎將手環在胸前，身子靠在桌邊，臉上是隱忍的憤怒。
「你怎麼了？」
「你在裝傻嗎？」金珉奎問他。
「什麼？」
完全摸不著頭緒，徐明浩皺起眉。被無緣無故這樣指責，說話態度頓時也好不起來：「你發什麼病？」
「我發病？」金珉奎自嘲的笑了一聲，「那男的喜歡你，這麼明顯的事，你敢說你看不出來？」

徐明浩語塞。

半晌，他才緩緩吐出一句：「他沒有。」
也不知道是想騙誰。
眼神一暗，金珉奎伸手把人拉到身前。一開始他本來沒想做什麼，卻在下一秒突然聽見門口傳來一道忽遠忽近的聲音喊著：『學長』。
金珉奎苦澀地勾了勾唇角，附在對方耳邊低語：「他又回來找你了……為什麼？是因為想跟你告白吧，我猜對了嗎？明浩？」
當然也聽見了青年尋找他的聲音，徐明浩腦袋一滯。還來不及張口反駁什麼，他的呼吸猛然被奪走，金珉奎仰著頭，用幾近啃咬的方式親吻他，逃也逃不過。
即使教室的燈全都熄滅，月光還是透過窗子將室內鍍上一層清亮。他們皺著眉接吻，雙眼緊閉，但這個親吻最終是要做給誰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他們冷戰了。
金珉奎氣他沒有一點防備，徐明浩氣他用不講道理的方式當面給青年和自己難堪。總之他們冷戰了整整兩天，第三天下了課，青年主動來找他。
瞧徐明浩一臉尷尬，青年只是笑著對他說：「我確實喜歡學長，但既然學長有男朋友，我也不會做出破壞你們感情的事，學長大可以放心。」
「嗯。」
不知道該回些什麼，徐明浩支支吾吾，最後只說了聲：「對不起。」
青年大笑：「學長不該跟我說，應該跟你的男朋友說。要是我看到我對象也對他的追求者這麼毫無防備，我想我大概也會很生氣吧。」

09.
徐明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沒戒心，明明他老早就知道青年對他有意思。
後來想了想，大概是因為自從來到韓國後，除了金珉奎，再也沒有其他人像這樣愛過他。所以他對這種感覺變得生疏了，他沒意識到自己正被愛著，也就忘了保持距離。

是他的錯。

想起那天在教室裡，金珉奎眼中憤怒的底下卻是流露出一股悲傷。徐明浩哀切的想，他終於是讓一直以來總對自己展開一切的人受傷了。
他們冷戰將近三天，彼此之間一句話也沒說。他回想起那次自己晚下課讓金珉奎等了很久的事，那時候也是自己的錯，他很坦然的道歉了，怎麼這次就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呢。
那晚，他在家裡等金珉奎回家，準備好好的跟人和好，卻怎麼也等不到人。當時針走到十一的位置，徐明浩頓時心念一動，停下正要撥出電話的手，隨便抓過一件大衣套上就急急忙忙衝出門。
等到他看見坐在鞦韆上的金珉奎時，徐明浩的眼角莫名一陣發熱。自己怎麼就忘了，他還是那個他，那個總是把他放在第一順位的金珉奎、即使真正生氣了也幾乎都是自己忍著吞著，捨不得衝他撒氣的金珉奎。
輕輕走到對方面前蹲下，他仰頭望著對方，悄聲開口：「是我錯了。」
金珉奎什麼也沒說，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身體湊過來，緊緊地抱住他。他身上還帶有深夜公園所沾染的寒氣，有沙子和樹葉的味道，也有自己本身令人安心的氣味。
拇指伸過去揉了揉對方同樣發紅的眼角，徐明浩抽抽鼻子，心裡軟得一塌糊塗：「讓我們珉奎傷心了，對不起，所以我來接珉奎回家啦。」

10.
金珉奎一大早就沒見到人了。
用手指隨便理了理被壓了一整晚亂翹的髮絲，他坐在床上花三十秒時間慢慢讓思緒回籠，才想起今天是搞了很久的那啥成果展，徐明浩一大早就出門準備去了。
剛得出結論，手機就在床鋪上震動起來。接通後發現是全圓佑，對方問他：「你弄好沒？我大概再十分鐘後到你家。」
『為什麼來我家』這幾個字剛要蹦出口，金珉奎又想起全圓佑也要去成果展，昨天自己還求著人家說順便載自己一程來著，馬上改口喊：「快好了快好了哥。」
花了九分鐘打理好自己再花三十秒衝下樓，最後還有三十秒夠金珉奎把自己裝成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但全圓佑顯然沒管他那麼多，直接將人喊上車。
坐上了車金珉奎才突然感到緊張，眼神瞄了對方一眼，問：「今天是俊哥邀請你去的吧？」
「嗯，怎麼了？」
「……沒什麼，就你盡量別讓明浩看見你，看見了也老實說是俊哥找你去的，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拜託。」
「……」
「哥你別忘了，上次我偷偷把俊哥電話告訴你，被明浩發現之後我一個星期回不了家！」
「……知道了。」全圓佑汗顏。
他沒忘記那時候的金珉奎甚至抱著棉被枕頭走來他家蹭住。
全圓佑是金珉奎的學長，兩個人在同一個警署辦事，有次他陪金珉奎一起去畫室給徐明浩送飯，卻因緣際會看上了隔壁的文俊輝。本來這都沒什麼，問題就在於徐明浩敵意滿滿，當天一回家就拉著金珉奎惡狠狠的說：『我覺得你那個同事有問題！他全程一直拿奇怪的眼神看俊輝，他想幹嘛？！』
『圓佑哥？』金珉奎聳聳肩，『可能對人家有意思吧，俊哥看起來的確是他喜歡的類……』
『不行！』
……型。
他都還沒說完，嗚嗚。
只見徐明浩義憤填膺，張口就懟：『那個什麼圓佑看著就怪，像那什麼……什麼來著……對了，老狐狸！』
金珉奎嗆到，撇頭咳了幾聲。
『你看看他，還戴什麼眼鏡，簡直像個假正經的斯文敗類。我跟你說哈，他這個人腦子肯定精明了，所以絕對不能讓俊哥那種傻呼呼的人跟他有接觸，不然保證被吞了！』
金珉奎默默心想您看人也是挺準的，不如別教畫畫了去給人看面相吧。
反正最後就是徐明浩再三掐著脖子警告他不准幫他倆牽線，金珉奎嚇得直打顫，舉起手連發了三個誓，表示如果自己敢牽，自己就活該睡沙發。

後來，後來就真的活該了，甚至更慘。他不僅睡沙發，睡的還是全圓佑的沙發。

11.
成果展辦在外面一個不大也不小的展演中心，他們到的時候，展覽已經開始一陣子了，都是家長帶著班級裡的孩子。
剛才全圓佑接個電話就人不見了，肯定是文俊輝打來的，金珉奎也沒心力去管。他在門口找到徐明浩，對方今天穿了深色牛仔褲和白色的寬大上衣，前襬紮進褲頭，露出漂亮的腰線。
見狀，金珉奎立馬湊到對方身邊，輕輕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徐明浩不知道這人怎麼又委屈上了：「你幹嘛？」
「沒幹嘛，就是明浩太好看了，怕其他人喜歡你。」
徐明浩笑著打他：「都是家長跟小孩呢。」
他被對方帶進展場，空間裡滿滿都是孩子的畫，一道道繽紛亮麗的天真色彩揮灑在潔白畫布上。徐明浩曾經跟他說過，那是專屬於孩子的顏色，他現在一樣也可以畫出繽紛的畫作，但那終究和孩子不同，因為孩子的世界是最直率而鮮豔的。
他們一個一個作品看過，徐明浩跟他說哪幾個是他帶的孩子、哪幾個是文俊輝帶的，然後問他：你覺得誰帶的孩子比較厲害呀？
金珉奎自然是寵得不行，捏著他的手說當然是你，你是最棒的老師。

是我最努力的小老師。金珉奎心想。

走著走著，對方欣賞的腳步突然一頓讓金珉奎差點撞上。徐明浩手伸過來拍拍他，語氣微微上揚：「跟你說，這是我覺得最喜歡的一幅，也是我的學生！」
「真的？」金珉奎笑著望他，他覺得這時候的徐明浩可愛，「叫什麼？」
「朴熙妍！是很可愛的小女生。」
「朴熙妍？」

「哥？」

金珉奎的疑惑還沒有下文，後方一道女聲猛地喚住他。他們一起回頭，那是一個穿著黃色條紋洋裝的女人，她向他們走來，右手正牽著朴熙妍。
「哥！」女人探頭問金珉奎，「你怎麼會在這裡？」
而金珉奎好像有點反應不過來，連回答都慢了一拍：「……妳才是，熙妍在這裡上課？」
「對啊！上一陣子了。」女人說，「倒是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怎麼在這啊，還有旁邊那位是？」
女人的視線一下子看向他，讓徐明浩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金珉奎回過頭攬住他的肩，說：「這是我的……」他頓了頓，又道：「是我的朋友，叫徐明浩，是這裡的老師。」
「明浩老師！」朴熙妍顛起腳尖，聲音脆脆的喚他。
「啊，就是熙妍的老師啊！您好您好。」
女人溫柔而不失熱情的跟他打招呼，徐明浩這也彎了彎身招呼回去。他看見女人笑起來也有一點點虎牙，跟金珉奎很像。
徐明浩自然認得她，這是金珉舒，金珉奎的妹妹。他在金珉奎手機裡的照片看過。
以往孩子都是父親來接，徐明浩這是第一次知道金熙妍是金珉奎的外甥，同時也是第一次見到金珉舒。

——又或者說，他是第一次見到金珉奎的家人。

12.
金珉奎喜歡一件東西的時候很明顯，但其實徐明浩喜歡一件東西時也很明顯。具體體現在金珉奎對於自己的喜歡會張揚地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而徐明浩的喜歡是他不說，但你也看得出來。比如他曾經喜歡一副眼鏡，他從來沒說，卻連續三個月都戴著它。
金珉奎放假的日子沒有很固定，有時候閒閒沒事，他就跑到畫室來，坐在教室後邊看徐明浩上課，像今天一樣。
但今天來的時候剛好遇到朴熙妍也有課，徐明浩正在指導其他小朋友，他就蹭到朴熙妍身邊，拉了張小椅子坐著。
朴熙妍看到舅舅很高興，因為舅舅每次見到她都會給自己可愛的小糖果，那種用粉粉紫紫的玻璃紙包著的，前後端紮著，像她的小蝴蝶結。
她邊畫畫、邊跟舅舅聊天聊地，她的舅舅一直掛著笑和她耐心的一搭一和。突然朴熙妍想起什麼，張口道：「舅舅，媽媽讓我跟你說，如果你再把她傳給你那些阿姨的照片跟聯絡方式刪掉，她就要直接過來揍你了！」
全身像過電似的抖了一下，金珉奎慌得往徐明浩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對方依舊低著頭在和其他孩子說話沒注意到這裡的動靜，他這才稍稍安下心，然後眼明手快的拉著朴熙妍低聲警告：「下次如果明浩老師在，熙妍再說這種話的話，舅舅就不給妳糖果啦！」
「為什麼！」朴熙妍滿臉委屈。
金珉奎支支吾吾，外甥女睜著大大的眼睛和他對望。僵持了好一陣子，金珉奎才敗下陣來，拉著她的手：「那舅舅偷偷跟妳說，妳不可以告訴別人喔，連媽媽都不可以，這是熙妍和舅舅之間的小秘密。」
小孩子都喜歡秘密，朴熙妍瘋狂點頭，立刻在嘴巴上做了一個拉拉鍊的姿勢，乖巧的坐著洗耳恭聽。
金珉奎湊到她耳邊，悄聲說：「其實啊，舅舅跟明浩老師在交往，所以舅舅不能去聯絡那些阿姨，因為舅舅喜歡明浩老師。」
朴熙妍聽完睜大了眼，有點驚訝，但更多的是滿滿的疑惑。她皺皺眉頭，噘著嘴努力想要釐清：「所以舅舅是明浩老師的男朋友嗎？」
「對啊。」
「那所以，明浩老師其實是女生囉？！」
「不，明浩老師是男生。」金珉奎說。
「嗯？」孩子更亂了，「所以其實，舅舅才是女生？」
「不是，舅舅跟明浩老師都是男生，但我們互相喜歡。」
朴熙妍一臉茫然：「不是呀……男生跟男生之間也可以互相喜歡嗎？」
「可以啊，本來就是喜歡他這個人而已，這跟性別沒有關係啊。」
似乎還在半知半解，但朴熙妍沒有再問男生女生的事情，也沒有覺得這種關係哪裡不合理。金珉奎突然就懂徐明浩說孩子純真是什麼意思，他們的世界裡沒有大人的對與錯，而他們認為單純的喜歡，那也僅僅是喜歡。
後來朴熙妍低聲問他：「那舅舅，你跟明浩老師以後會不會結婚啊？」
金珉奎聽了，僅僅是張了張口，沒有回答。

13.
下課後他們一起回家，在路上隨便吃過東西當晚餐，回到家洗完澡後徐明浩就說他累了，沾上床沒五分鐘就睡得平穩。望了望時鐘，時間甚至還不到九點。
金珉奎輕輕躺在他身邊，把燈關得僅剩一盞橘黃的小夜燈，在夜裡細小而微弱的發光。
關於相親這件事，很久了，這兩年間一直斷斷續續。第一次被徐明浩發現他書桌上放著被硬塞過來的相親資料，徐明浩沒歇斯底里朝他罵、質問他，反而聲音是極輕的，卻在抖。
他說：『金珉奎，你現在就告訴我，你自己有沒有那個意思？』
金珉奎說沒有。
『好。』徐明浩哽著聲音朝他道，『我相信你。』
他只相信金珉奎對他說的，他知道金珉奎不會騙他。所以到現在這兩年內無論金珉奎收到多少相親資料，徐明浩都視若無睹，他甚至調笑，說，你們家真不放棄，多怕你討不到老婆。
『是啊，不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金珉奎翻身抱住他哼哼，『我明明就已經有你了。』
『你傻啊。』徐明浩輕輕敲他的頭，笑說：『你又沒說，他們怎麼知道。』

突然間，金珉奎覺得徐明浩根本沒有笑。他看著對方上彎的唇角，心裡知道，徐明浩沒有在笑。

三個月前某天下班回家，他看見徐明浩眼眶紅紅的。雖然本人一直否認，但這明顯就是哭過，連聲音都沙啞。
『沒事，珉奎。』徐明浩努力把嘴角向上扯，摸摸他的臉哄他。
他問了徐明浩，徐明浩死不說。但後來好幾次金珉奎發現徐明浩的眼淚或情緒低落的原因，全都在打了通電話之後。
金珉奎問他和誰打電話，徐明浩總說朋友。可金珉奎想，徐明浩可能忘了他心血來潮時總會帶自己認幾個國字，他雖不能每個都記得，但簡單的還行，比如通話紀錄上那一個方方正正的字分明就寫著『媽』。
於是金珉奎有時候會偷偷聽。都是中文，他聽不懂，就死死記住幾句重複了好幾次的發音，然後一字一句照樣唸給文俊輝聽，請他翻譯。

可後來文俊輝也沒告訴他那些句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文俊輝只是看著他，大大的眼裡沒有了平時的躍動。他的聲音緊了緊，說：『珉奎啊，明浩他是真的愛你。』
『你懂嗎？他幾乎是義無反顧的在愛你。』

很奇怪，好像即使文俊輝不翻譯，金珉奎也突然懂了那些陌生詞彙所拼湊出的是什麼意思。
然後，他蹲了下來，眼角逐漸漫上一股溫熱。他覺得此刻好像有一股疼痛從心臟最深處開始向外蔓延，擴散到全身，最後就連血液裡都是針尖般流動過的灼熱。
他從來不知道徐明浩為什麼外表看起來纖瘦，骨子裡卻可以這麼勇敢。自己至今不敢和家裡坦白的最大原因是他身為長男，可他一直沒意識到，徐明浩甚至是獨子。
要說金珉奎有沒有想過他和徐明浩的以後？那當然有，甚至每天都在想。真要算起來，平時呼喊最多愛的絕對是金珉奎，可徐明浩卻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去鋪墊他們的未來。
那個在校門口創造開始的人是他、出現在深夜公園裡的人是他、獨自一人對抗世俗，卻笑著跟他說沒事的人，也是他。
文俊輝說，徐明浩是認真的在愛著金珉奎。

金珉奎忘了自己曾在哪本書上讀過一段話：少年一瞬動心，那就是永遠動心。

後來他把那盞床頭燈也關掉，僅剩月光偷偷溜了進來。金珉奎注視著身旁徐明浩的睡顏才想起，那段話不是書裡寫的，而是徐明浩親手寫在他們某張合照背後的一段話。那張合照在他們某次出去玩的時候掉了，徐明浩也沒難過，只是舉起手中相機，轉過頭朝他道：「來吧，我們再拍一張吧，一定要拍得比那張更好看。」
之後徐明浩將那張照片洗出來，金珉奎急急忙忙抽過去看。他握著照片，覺得自己怎麼看都還是那張臉，但徐明浩卻獨自一人笑成了十九歲的模樣。

他帶著金珉奎整個青春的秘密睡著了。

14.
徐明浩是被一陣整理東西的動靜吵醒。
他本想繼續睡，就頑強的閉緊雙眼死不睜開。掙扎了十分鐘，最後終於認清自己不可能再睡著，這才認命的起身去看金珉奎究竟在搞什麼。
剛步入客廳，映入眼簾的是金珉奎剛把行李箱扣上。不是金珉奎專屬的那個，而是他們一起使用的大行李箱，他們只要一起出去玩用的都是這個。
「醒了？」金珉奎朝他扯出一個笑，露出明晃晃的虎牙，「醒了就趕緊整理整理，待會出門，我們還有時間吃個早飯再上飛機。」
糊裡糊塗把自己打理好，徐明浩幾乎是不明所以的被塞上車，在凌晨一點，整個世界正在陷入沉睡時到達機場。

「我們要去哪裡？」

一直到排上出境隊伍，徐明浩這才終於有機會問。他八點多睡下，凌晨一點人已經在機場，他不知道有什麼事情這麼急。
金珉奎晃了晃手中機票，回答：「我們要回家。」
「回家？誰家？」
「我家。」
「你瘋了？」
徐明浩憋了很久才憋出這三個字。
「我沒瘋，清醒著呢。」金珉奎拉過行李箱，「雖然都沒睡就跑出來了。」
「……我搞不懂你。」徐明浩深吸了口氣，撇過頭去不看他，「金珉奎，鬧夠了我們就回去。」
「我沒有鬧，徐明浩。」
身子一頓，徐明浩有點反應不過來，金珉奎已經好久沒有喊過他的全名。他感覺到自己被一把拉進對方溫熱的懷抱裡，金珉奎將頭埋在他頸間，氣息撲在上面，聲音一片沙啞：「我也是認真的喜歡你，徐明浩。我每天都在想，我要在三十歲和你結婚，我們可以搬去更大一點的房子，一起設計房間，養一條狗。甚至如果你想要孩子，我們也能去領養。」
徐明浩猛地一陣臉熱：「你現在突然講這個做什麼？」
「因為我不想讓你一個人默默走在前面。」
金珉奎蹭了蹭他，姿態像哀求：「我也想跟你一起走。我現在要追上你了，你不要逃。」
此刻徐明浩終於察覺自家男友似乎一個人默默的知道了很多事。於是他也沒打算再隱瞞，掌心一下一下撫過對方毛茸茸的髮，低聲輕嘆：
「我怎麼會逃……我怎麼會逃呢，金珉奎。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讓我們能正大光明的走在一起。」
主動擁緊對方，下一秒，金珉奎卻是輕輕將徐明浩鬆開。他轉而握住他的手，有些顫抖：「明浩，我已經打過電話回家，我說明天我要帶人回去。我沒和他們說你，但我一定會讓他們喜歡你。」
「你這麼好，他們不會不喜歡你。」金珉奎的語速突然加快，眼底頓時有些模糊，不知道這話到底是想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他們不可能不喜歡你。」
過了半晌，徐明浩輕輕地問：「要是真的不喜歡我呢？」
金珉奎一愣。
不止對方，其實這同樣也是徐明浩在害怕的事。可這句話卻好像撥開了什麼，只見金珉奎緊了緊握住他的手，抬起頭來，他看見那雙眼裡是一片清明。
「那還有我愛你。」

飛機起飛了。

他們在最深的黑夜裡起飛，經歷數小時漫長煎熬的飛行，徐明浩終於看見天際邊漫出第一抹光亮。金珉奎呼吸平穩的靠在他肩上，握緊的手至始至終沒放開過，溫度源源不絕傳來，直直燙進內心。
金珉奎在睡前跟他說，他們會在黎明時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