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九

01.
他常常看不見他。

一起受採訪時他不在、一起拍節目時他不在、一起商討著going seventeen未來走向時，他也不在。
記得那次他們TTT旅行，玩到一半，徐明浩跟文俊輝說要走了，中國還有行程。
他特別難過。
他知道自己的難過不能表現出來，因為攝影機還在；可後來他回去看錄製，自己臉上委屈的表情已經一覽無疑，活像隻被拋棄的大型犬。
天知道他多捨不得放開徐明浩的手，但他還是走了。就像以往好幾個醒來後看不見他的清晨，自己只是在夢裡打了個呵欠，徐明浩已經在大海的另外一端。
也就在這時候，金珉奎才意識到他們終究是不同國家的人。他常常會想起第一次見徐明浩那天，那人身上帶了滿滿來自異國的風。他韓語說得不好，磕磕絆絆，錯誤也多，那雙精靈般的小尖耳朵微微泛紅，他注視著他，他跟自己打招呼。
金珉奎突然就有點懷念那時候。

02.
金珉奎不能理解年幼時獨自一人飄洋過海、來到他鄉打拼是什麼感覺，所以那時徐明浩的悲傷，他不能完全體會，他只能知道他正在悲傷。
同為97年的孩子，照理說他們應該比和隊內其他人來得更親近。可一開始沒有，在隊內還有一個中國哥哥的存在下，同鄉的吸引力顯然比同年大多了。
所以徐明浩整天黏著文俊輝。
嚴格來說還有他們小分隊的隊長，徐明浩可喜歡他順榮哥了，身體撒在對方身上黏黏糊糊的。
金珉奎看了就有些刺眼。
他說不出來自己為什麼對徐明浩特別上心，他只知道無論看向哪裡，視線的終點全都會是那個話不多的少年，像有某種磁力。
所以那天晚上，他彷彿終於忍不住般一溜煙蹭進徐明浩的房間裡，窩在他床邊小小聲喊他：「徐明浩，明浩。」

「你起來，我跟你說。」
「我也能教你韓語，不會的就問我。」
「我韓語很好的，真的。」

「好。」
金珉奎記得徐明浩當時這麼回答他。
得到允諾了很開心，他就歡歡喜喜的跑回去睡了。
而徐明浩也記得那時候。他在睡夢中被叫醒，意識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睜開眼發現是金珉奎，一雙烏亮的眼露在床沿。
那時候他跟對方關係還沒那麼好，被突然喚醒還聽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他也沒氣，他只是乖乖的點頭，回了個『好』。
儘管他那時想著金珉奎的話有些無語：身為一個韓國人，韓語能不好嗎？

可現在想起來，那就是金珉奎啊。

03.
幾天後文俊輝嘬著螺獅粉問他，你怎麼突然跟珉奎那麼好？
徐明浩沒有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說出來，其實他自己也覺得誤打誤撞。他意外跟金珉奎很聊得來，愛好和興趣契合，和對方在一起的感覺也很舒服。他有時候激動一點，那些本來就錯誤的韓語就更奇怪了，可金珉奎從來不會笑他，他會慢慢的糾正他的錯誤，而他也會跟著他的嘴形發出聲音，唇瓣一張一闔的。
後來徐明浩就有了個習慣，出什麼事、有什麼問題，第一個就蹭去金珉奎身邊。儘管大家都覺得金珉奎傻，徐明浩不否認，但這只是他的一部分，他還有更多更美好的部分。

對，他覺得金珉奎就是美好的。
他是需要自己照顧，卻又可以讓自己依靠的存在。

於是他們倆的名字從那時就被自然而然的綁在一起了，少一個就覺得怪。也忘記是哪時候開始，感情從相互依賴向上昇華，最終開了一朵小小的花。

04.
那天徐明浩一個人從練習室回來，全世界都睡了的時間，半夜兩點半。
小心翼翼的沖了個澡，期間他的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好不容易終於爬到床板上準備入睡，一道低沉的聲響卻突然從他肚子裡滾了出來。

……好餓。
可是懶得動。

這才想起來自己因為沉於練習，晚飯好像沒吃。不過徐明浩懶得管這些，餓就餓吧，睡著了就不餓了。
可是事情從來不會如他所願。才剛閉上眼，馬上又被人喚醒，來人他想都不用想，果不其然是金珉奎。
「你餓了？你是不是整個晚上都沒吃？」他問。
徐明浩點點頭，回他：「可是太晚了，而且我很想睡覺，你也……」
「起來，我煮麵給你吃。」
不容拒絕的聲音還迴盪在腦子裡，下一秒就感覺自己就被拉了起來、牽到客廳。再回神，一碗熱騰騰的湯麵就擺在自己眼前，拼命散發著告昭它是美食的香味。
徐明浩一瞬間就有些懵了。
「你幹嘛呀。」
「吃吧，快點吃了，你整個晚上沒吃，還練習，想做仙啊？」
「沒有……」徐明浩疲憊地揉了揉臉，說：「你太擔心我了。」
「但你身體本來就不好，你自己也知道的。」他把湯匙和筷子擺到他面前，「我這是關心你。」
「你大可以不用這樣的。」徐明浩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能顧，你不用這種時間還得爬起來煮麵給我。」
金珉奎聽了，身體微微一頓，沒說話。

糟糕。

徐明浩這才覺得自己言重了，他不是有意要把他們之間的關係說得如此生份。連忙解釋：「我沒有罵你的意思，珉奎。」
「我知道。」
「我只是覺得大家都累，我不想你又要配合我的作息。」
「我知道。」
然後他們之間又沉默了，那碗麵上白煙裊裊上升，遮住了金珉奎所有的樣子。他藏在後頭，彷彿一眨眼就會消失。
徐明浩突然有點心慌，心臟落空找不著底。他太習慣金珉奎了，他無法想像任何關於金珉奎的離開，他知道自己無法承受這種事的發生。
就在這時，金珉奎的聲音透過空氣，低啞地從對面傳來：「可如果這都是我想做的，怎麼辦？」
低頭把煙吹開，兩人之間再沒有阻隔。他看著對方明顯錯愕的樣子，話語沒有停頓的一字一句從口中洩出，就像要把對方活活釘死在板上才甘願。
「徐明浩，我喜歡你，是戀人那種喜歡，是想照顧你的那種喜歡。」

「怎麼辦？」

05.
什麼怎麼辦，徐明浩縮在被窩裡想。

那就在一起吧。我們在一起，就完事了。

06.
徐明浩其實挺意外自己居然能那麼灑脫，那或許是因為在金珉奎告白前，自己心思也早就不純了的關係吧。
於是他們在出道前就跨越了那條曖昧不明的線。金珉奎外表看不出來，但其實內心的小孩子心性還很重，得到了屬於自己的東西，就想告昭天下的宣示主權。
得到的下場就是徐明浩又在晚上把對方叫到自己房間來，捏著耳朵警告：「就跟你說別再這樣了。」
「哪樣？」
徐明浩頓了頓，語氣不太自然的把話順下去：「就整個眼裡好像只看得見我……那樣。」
「我是啊。」金珉奎視線由下而上的望他，緊張地舔了舔唇。
他盯著對方太過無辜的雙眼，最終還是嘆了口氣，伸出手搔搔對方剛剪完頭髮的髮頂，因為過短而有些刺人。
後來因為金珉奎毫不收斂的表現，被朝夕相處的隊友發現似乎也只是遲早的事了。那天崔勝澈把他倆叫去小房間，當時他們都以為完蛋了，肯定是按頭罵一頓後被迫拆散，嚇得金珉奎全程緊緊握住徐明浩的手沒放開過。
而事情出乎他們所意料，崔勝澈只是告訴他們再過一陣子要出道了，行為要遮著點，別老是像現在這樣明顯，多為團體著想等等。
居然也沒說一句阻撓的話。
雖然後來才知道他們隊長和隊內二哥也早在那時就有蹊蹺，但結果總歸是好的，金珉奎就放心抱著自己瘦瘦軟軟的男朋友回房偷偷摸摸黏糊去了。

07.
出道後的日子過得很快，在忙碌中一下就過了。他和金珉奎在感情上一直沒什麼大問題，就是偶爾絆絆嘴，最多三天又和好了。
而他們也很聽話，工作時間互動從來不踰矩，就是偶爾在攝影機的拍攝死角裡做些拉拉手這種無傷大雅的小動作，再不然就是互相等著對方下班，僅此而已。
時間再往後推一點，當他們在國內已經有了個底後，公司開始有意讓中國成員回國發展，宣傳組合。
事情大概就是那時候開始的。
徐明浩常常有行程就得回中國去，每一次離別就好像把金珉奎的注意力也跟著帶了過去，他做什麼都恍恍惚惚的不專心。曾經有一次夫勝寬去找他借手機充電線，看見對方抱著枕頭在房間裡焦躁的走來走去；而等到他再去還線時，則看到金珉奎垂著頭坐在床上，嘴角向下彎，滿臉寫著我心情不好，快帶著明浩來哄我。
「呀金珉奎，你要嚇死誰啊。」夫勝寬看不下去，「他們不是明天就回來了嗎？」
「不是明天，」金珉奎委屈的嘟囔，「是後天，他們明天臨時又多了行程，我問過俊哥了。」
他老是會數徐明浩回來的時間，好像生活的盼望全在那裡了。看見那些數字一點一點在減少，心中跳躍的火光就越來越旺，最後終於熱烈燃燒在那個歸國的青年面前。

08.
因為見不到人，加上時差和行程的關係，對方的手機基本也老是打不通。金珉奎的安全感總在這段時間裡降到最低點，這使他迫切的需要去掌握些什麼，成為自己淪落汪洋中的漂浮木。
好不容易等到對方上了ins，發出的相片卻是他不熟悉的人、事、和物。那瞬間，不安感化成海嘯直接將他滅頂，兩手空空的抓不住東西，僅有冰冷水流從他指縫間溜走，成為他呼吸不到的氧氣。
他不知道他們的距離怎麼會突然變得那麼遠，明明他們已經是戀人。比起現在，金珉奎似乎更想回到無論何時過去趴在床頭，都可以看見徐明浩摸摸他的頭頂，一臉無奈的說：「又找我睡？你的床真的只是擺飾吧。」
然後他就能鑽進被烘暖的被窩，抱著暖暖的戀人入眠。床小小的，腿也只能勉強伸直，但那時的他每天都覺得幸福，不像現在手往旁邊拍過去，摸到的只是冰冷床單。
再一次被全圓佑的呼喊聲喚回神智，金珉奎拍了拍臉，才發現原來自己又走神了。
對方盯著他一會兒，又看了看他手上的台本，掀了掀唇說：「看了半小時，你大概什麼也沒看進去吧，這是累著誰啊。」
金珉奎沒應話，他是真的覺得累了。
之前徐明浩就因為這件事跟他談過。他面對面握著他的手，嚴肅的說，我都是為了團隊，你別這樣。
我知道。金珉奎說。
可是他沒辦法啊，他的思念宛如平原燃起濃烈大火，越燒越烈。他沒辦法讓自己不去在乎這件事——那人已經刻在了他的生命裡，他能怎麼欺騙自己。

09.
真正吵架那天是金珉奎上了網，間接聽說有人在罵徐明浩。
那是回中國上節目的事，他看不懂中文，就跑去找文俊輝，逼著對方支支吾吾道出來龍去脈。
聽完的那瞬間，金珉奎只覺得腦袋一陣空白，沒發覺自己緊握的拳已經氣到顫抖，所有情緒在這一刻匯集，破碎後流出一片灰黑。
他甚至不曉得自己在氣什麼，氣那個害他被罵的人嗎？還是那些罵他的人？或許都有吧。
團隊裡哥哥弟弟寵著的人、自己心心念念捧在心尖上的寶物，把他好好的送到中國卻受了人欺負，再傷痕累累的回來。

——他能不心疼嗎？
金珉奎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在疼。
因為徐明浩，他覺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按耐住所有話語，他毅然決然推開那人房間的門，看到對方正躺在床上戴著耳機滑手機。
伸手過去把一邊耳機摘掉，音樂的消失讓徐明浩發現他。本想反射性張口去唸那人，抬頭對上視線時，卻發現金珉奎眼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碎了一地。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還來不及細想，就聽見金珉奎低低喊了他：

「徐明浩。」
他難得喊了他的全名。徐明浩知道，有什麼要來了，那不是大好就是大壞。

而他的預感從來沒錯。

金珉奎對他說，太累了。
喜歡你，太累了。

10.
那是分手的意思嗎？徐明浩不清楚。
後來他們就不意外的冷戰了，一開始是對方的獨自遠離，話都不和他說半句。他想找金珉奎談，可完全沒有機會，最後他火也上來了，所幸放著爛，誰也不寬恕誰。
於是他們還沒冷戰出個結果，徐明浩又得到中國去了。
被金珉奎的事連帶影響了心情，行程空檔，文俊輝抱著兩瓶水坐來他身邊，並將其中一瓶給了他，問：「還沒跟珉奎和好？」
徐明浩點點頭，眉頭依舊皺緊，抒不開：「你說我是不是該氣？他單方面跑來找我吵架，又不給我溝通的機會。」
文俊輝聳聳肩，灌了一口水後拿食指戳他眉頭：「我可能不懂吧，但是你懂他呀，你知道他為什麼生氣。」
張了張嘴，一時之間竟也答不上話。徐明浩想，這哥雖然平時心智都是三歲年齡，但真的遇到事情時還是能看得很透徹。

他當然知道了，他知道金珉奎沒有要分手。
更甚至，金珉奎生氣的原因，只不過是太愛他而已。

那大概是一種金珉奎變相在乎他的方式。根本不需要包含金珉奎在內的任何一個人解釋給他聽，徐明浩比誰都懂。
所以一開始只要哄哄他，他們也不會到現在都還不說話，可徐明浩就是裝成金珉奎不講理惹他生氣，也不知道到底圖的是什麼。
於是自己也錯了吧，明知道他是這樣的一個人，卻仍刻意做出一些對事情沒有好處的舉動來加壞發展。
這麼一想，徐明浩乾脆的拿出手機。當他正要點開和那人的聊天室，訊息就先一步跳進視線，是金珉奎。對方先傳了兩個貼圖，一個委屈可憐的、另一個哭得慘兮兮的，接著才是三條訊息：

『明浩，你別不理我好不好。』
『其實我特別好哄的。』
『你哄哄我，我就不氣了。』

愣了一瞬，徐明浩握著手機笑。心想，我當然知道了。
率先生氣的是他、示弱的也是他，而心甘情願包容著這些的，是徐明浩。
他動手回覆過去：

『我明天就回去了，下午兩點半到仁川。』
『你過來接我吧，我想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