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九

一發完，1-11，1w2

偽父子，年齡差，主奎八，一句話佑灰率寬

 

8月23號

天氣：萬里無雲

『明浩今天在睡前對我說，我是他長不大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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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金珉奎！你給我過來！」

「不要！我沒欺負弟弟！」

「那瀚率臉上那些圖案誰畫的？過來！」

 

全圓佑一打開家門就是這些聲音爆出，像噴了滿臉的彩帶一樣。他用腳尖在外脫了鞋，一臉習慣的把手上印著超市標誌的塑膠提袋放上餐桌，然後聲音又來了：「哎圓佑，你回來了？」

徐明浩從牆後探頭出來看他，一隻手還擰著金珉奎的耳朵、另一隻手牽著崔瀚率，他臉上被畫了三隻手拉著手跳舞的獨角獸。

全圓佑『噗』一聲，沒忍住。

明顯看出徐明浩克制了自己沒接著朝他罵，只是努力擠出笑容問他：「你買菜多少錢？我等等拿給你。」

 

02.

全圓佑是家中第一個遇上學校作文題目是「我的家庭」的人，他那時候也沒多想，抓了筆開頭就寫：『我們家裡加我總共有四個人，一個爸爸和兩個弟弟。我的爸爸叫徐明浩，大的弟弟叫金珉奎、小的叫崔瀚率。雖然我們四個人通通沒有血緣關係，但大家的感情都很好。』

 

然後隔天就被班導叫過去關切了。

 

那天晚上徐明浩聽了全圓佑班導一個小時的電話家訪，差點沒崩潰。事後他拿著全圓佑的作文，鄭重警告兩個小的：「以後你們倆寫這種關係到家裡的作文，要是也寫得這麼老實，誰那天就沒飯吃。」

崔瀚率答好，金珉奎也答好，可是後來金珉奎完全忘了這事。在徐明浩一句『謝謝老師關心』掛掉電話後，金珉奎才覺得自己完蛋了。

「你現在把零用錢給我，晚上我就偷偷給你送飯。」那時全圓佑才六年級就懂得坑弟弟，他即時拉住對方，在耳邊低聲進行魔鬼交易。

「想都別想！」金珉奎一臉士可殺不可辱，「我金珉奎就算是餓死，也絕對不會把錢給你！」

全圓佑聳聳肩，表示不要拉倒。

雖然他到最後還是拿到錢了，為了不被徐明浩發現，他們只窩在房間開盞小燈，餓得半死的金珉奎盤腿坐在他旁邊扒飯，癟著嘴忿忿的嚎了一句：「真香。」

 

03.

他們的家庭構成的確跟其他人不太一樣，雖然也沒有很複雜，但解釋起來總要人命，況且徐明浩其實不大喜歡和人家說太多家庭私事，才會叮嚀他們不要被人抓住了詢問的把柄。

要說他們的關係，全圓佑、金珉奎和崔瀚率是孤兒，三個人同在一間孤兒院裡。後來孤兒院經營不下去，要收了，一部分孩子被轉往另一間孤兒院、一部分孩子則被領養，唯獨他們三個哪都沒法去，就是因為年齡問題。

他們三個各差一年，十到十二歲。這年紀對想要領養孩子的夫妻來說確實太大了，孤兒院也無法再照護這種年紀的孩子。

於是在差點走投無路時，是當年才二十一歲的徐明浩過來全領養了個遍。從申請手續到正式領養的過程很快，真要回憶起來只有全圓佑記得第一次見徐明浩的樣子，那天他們三個坐在孤兒院的長椅上，中午吃過飯，一點多的時間，金珉奎和崔瀚率累了，倒頭靠在他肩膀上睡；而徐明浩就是這個時候來的，他蹲下來的視線剛好能和當時的全圓佑平齊，只是當他要伸手去攬過兩個小的時，卻立刻被全圓佑擋住。

徐明浩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於是他轉而向全圓佑伸出手，輕聲問他：是圓佑嗎？全——圓——佑——

全圓佑點點頭。

接著用小手推了下眼鏡，他不知道徐明浩為什麼要拉長了音念他的名字，可當徐明浩也向他自我介紹時，他竟也不自覺學著把音拉長，說：徐——明——浩——

 

明浩。

 

將一個字一個字拖得長長的、慢慢的唸，就能正確的記起來。後來全圓佑也是這麼教兩個弟弟的，他發音字正腔圓，但金珉奎不知道怎麼聽的，唸出來，變成徐——明——好——

好好，好好。徐明浩聽了說不對，是浩，浩浩，音調要向下，發出重音。

比如落了水的石子、下樓梯的步伐、墜下樹幹的蟬、或打在屋尖上的雨，金珉奎再試著唸一次，終於是唸對了。可直到後來長大，有時候趁徐明浩不注意，金珉奎仍是會偷偷的喊他：好好。

 

04.

徐明浩從一早開始就有點緊張兮兮，他下班回來煮了飯，當電鍋電源跳起來時家門剛好被打開，一看到三個人陸陸續續要進門，徐明浩趕緊關火，放著煮到一半的湯就跑向門口：「瀚率呢？」

「在外面收鞋子。」全圓佑比了比後面。

崔瀚率這會兒剛把自己的藍色布鞋放上鞋架，徐明浩就探頭出來看他：「瀚率回來啦？怎麼樣，第一天上高中還習慣嗎？」

對方朝他點點頭，說哥哥們在學校都很照顧他，徐明浩這才放心許多，完全忽視了一旁金珉奎吐槽他什麼『明明就是一起回來的你怎麼不也關心我幾句』、或者是『是第一天上高中又不是上幼稚園，這麼擔心有必要嗎』等等類似的話，直到他又問今天吃什麼，徐明浩才回他今天吃火鍋，快去洗手。

當四個人都坐上餐桌，徐明浩主動涮起了幾片肉，他乖乖等到生紅徹底轉成棕褐色才拉起，然後一筷子放進崔瀚率碗裡。

「瀚率要多吃點。」徐明浩說。

而全圓佑則用眼角餘光瞄見金珉奎瞬間用力，一把將筷子戳進魚丸裡。

可是對方到頭來什麼也沒說，只是低頭乖乖吃自己的飯。後來他也給徐明浩煮了幾塊魚片，徐明浩抬頭對他說：謝謝珉奎。

 

金珉奎在下面踢了全圓佑一腳。

全圓佑眉頭一挑，雖然知道金珉奎是興奮才踢他，卻還是報復般的反踩了回去。

 

這時他們剛好聊到學校的事，也是徐明浩最關心的話題，他興致勃勃的舉著碗問：「我們家瀚率這麼好看，第一天去學校是不是就有好多女生在看他啊？」

「那可不是嘛，」金珉奎應他的話，「不只他們同年的，連我們班的女生都在討論他，說這次一年級新生有個混血帥哥。」

「我就知道。」徐明浩笑著說，看起來驕傲死了，好標準的家長心態。金珉奎想。他見對方轉而把目光放在自己與全圓佑之間，開口：「但你們兩個也都很帥啊，情書不是一直以來也收了很多嗎？不用怕，我真的不阻止你們早戀的。」

感覺到金珉奎一口火鍋料都快吐出來，全圓佑笑著對徐明浩搖了搖頭，說：以後再說吧。

 

「什麼以後啊。」

晚上七點多的時間，從廚房窗戶能很清晰的聽見樓下小孩子玩耍的聲音，然後再一點一點被水槽的流水聲沖散。徐明浩喚崔瀚率陪他下樓等垃圾車去了，他和全圓佑被指派負責洗碗，金珉奎邊搓碗邊低頭嘟囔：「再久都一樣，我到底該怎麼跟他說我對那些給我情書的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沒興趣，我只喜歡他？」

「勸你別說。」

「……」

秉持著我不幸福你也別想幸福的理念，金珉奎故意把水往全圓佑身上噴，嘴上又多補了一槍：「那你最好也別讓他知道你對俊哥有意思，不然明浩會打死你的。」

於是進門的崔瀚率看見的就是兩個哥哥面部猙獰扭在一起、互相摀住對方嘴巴的畫面。崔瀚率愣住，問他們在幹嘛，而他倆則同時放開手、異口同聲道：促進兄弟間的美好情誼。

這時金珉奎才眼尖發現崔瀚率後頭沒人，他問對方徐明浩去哪了，崔瀚率乖乖說：「明浩哥在底下熱車，說等等要去畫室。」

接著就看金珉奎從抓著書包和換洗衣物衝出門、到在車子駛出車庫前打開副駕坐進去，整個過程花不到五分鐘。徐明浩被他嚇一跳，嘴上唸他：「金珉奎，你明天不是還要上課？」

「所以我有記得帶制服啊。」

「不是這個問題……你功課都弄完了？」

「哎，開學第一天哪有什麼功課啊。」

「你……唉，算了，那你可不要明天又叫我載你上學。」

嘴上這麼說，車子卻已經駛出車道，往畫室過去。其實徐明浩本來沒有畫室的，家裡的儲物間地板還有已經擦不掉的彩墨，是因為後面接了他們三個住進來，人一多，東西就多了，他才另外去外頭租了畫室。

街上路燈橙橘的光閃過金珉奎的臉上，他眨了眨眼，問徐明浩：「這種時間還要趕著完成，又是很急的作品嗎？」

「嗯。」他專心開車，就沒看他，「是要畫給公益活動的，我知道得比較晚，臨時參加，所以才趕。這個活動會把賣出去的作品金額全數捐給弱勢的單親家庭，或一些無家可歸的小朋友。」

金珉奎聽了，坐在副座朝他癟嘴：「雖然這樣很好，但你又要熬夜了。」

徐明浩握著方向盤的手頓了一下，半晌後才回：「反正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況且平常也在熬夜。」

「笨蛋明浩。」趁著紅燈，金珉奎把他的身子扳過來，這麼唸他。他的眼睛即使在黑暗裡，看起來也亮亮的，特別清澈，「所以說，就是叫你少熬點夜的意思啦。」

 

05.

隔天文俊輝一推開徐明浩畫室的門，第一眼就看見窩在沙發上睡覺的金珉奎。文俊輝轉身把門關上，看起來對金珉奎的到來也見怪不怪了，就是對方身上蓋的那件毯子，明明徐明浩說那是和他喜歡的青蛙品牌聯名的毯子，寶貝得要死，上次自己來甚至死活捨不得借他蓋，怎麼換到金珉奎身上就不一樣了？一點都不公平。

轉而把視線投在一旁的徐明浩身上，文俊輝道：「珉奎今天不用上課嗎？」

「啊……幾點了？」

徐明浩整晚沒睡，剛剛才委託人把作品送交出去，這回還坐在椅子上發懵，是文俊輝喚了他才回過神，自然就完全沒注意時間。文俊輝告訴他現在六點半，徐明浩撐起混沌的腦袋思考了一下，發現時間是夠的，就走到沙發邊把金珉奎叫醒。

金珉奎不大好叫，賴床性子很重，從小時候就是如此。崔瀚率還算比較善良，總是耐著性子把人完全叫醒再離開；而全圓佑就不是，叫了兩、三次對方不醒，自己便提著包就走了，事後金珉奎找他埋怨也只會淡淡的說你活該。

至於徐明浩，徐明浩大概是兩者結合。他蹲在沙發邊拍拍金珉奎的臉，重複說了幾次起床了，你該去上課了。而金珉奎則囈語了幾聲，說不想上課，徐明浩便回：「你不起床，那我要走了，不管你了。」

接著身旁就沒了聲音，太安靜，金珉奎察覺不對後猛地睜開眼，以為對方真的走了，沒想到徐明浩只是靜靜的坐在旁邊看他，一步都沒離開過：「醒來了？醒來了就趕緊去洗漱。」

金珉奎這回便屁顛屁顛的從沙發上爬起來。

他邊刷牙邊含糊不清的跟文俊輝打招呼，文俊輝應了他，說要不我趁現在趕緊去樓下買個早餐給你們，可下一秒就被徐明浩拒絕了：「等等路上我再順便買就行了。」

「你要出去？」

「嗯。」徐明浩拿起櫃子上的車鑰匙，「我送珉奎去上課。」

「沒有——」

話才剛出口就被截斷，金珉奎拉住他的手，把掌心裡的車鑰匙又放了回去：「明浩沒有要載我去上課，明浩要睡覺。」

「我載你去吧？」徐明浩皺眉，「不差這點時間，況且從這裡過去學校比較遠。」

「既然不差這點時間，那就不用麻煩明浩啦。」邊玩著文字遊戲邊拉著徐明浩走到沙發坐下，金珉奎拿起毯子往他身上披——金珉奎醒來不久，毯子上還有餘溫，徐明浩能感覺到——他說：「我都幾歲了，能自己去上課的。」

到這裡徐明浩也懶得去爭辯，索性就順了對方的意：「那你路上小心。」

「嗯，明浩掰掰——」

金珉奎出去時關門的聲音還特意放了輕，已經有些生鏽的門鎖在每次轉動時都會發出聲音，也不知道金珉奎怎麼能讓它變得安靜。文俊輝左看看右看看，最後跨坐在原本徐明浩坐的椅子上，兩手趴上椅背，手腕抵著下巴，嘖了幾聲：「放五年前你跟我說金珉奎會對你這麼好，我肯定不相信。」

立刻翻了文俊輝一個白眼，徐明浩用毯子罩住頭，只讓臉露出來。

他小聲說：「搞得好像我就會相信似的。」

 

06.

一開始要領養孩子前，徐明浩第一個去找來討論的人就是文俊輝。

文俊輝是他第一次舉辦畫展時認識的，對方是當時的活動策劃。活動期間見得頻繁，即使展期結束後他也能接到對方打來約飯的電話，不知不覺就成了手機裡的最常聯絡人第一名，連搬去新的畫室，徐明浩在初期都直接多打了一副鑰匙，一副就扔給了文俊輝。

記得那天文俊輝本來都要睡了，門鈴卻突然被又急又快的按響，罵罵咧咧的打開門才發現是徐明浩。而徐明浩還算識時務，外帶了一大碗麻辣香鍋過來，文俊輝就邊咬著火鍋料邊聽徐明浩坐在餐桌對面問他：文俊輝，你覺得我該不該領養孩子。

儘管這個問題非常不可思議，但現在被詢問的對象可是文俊輝，再怎麼樣腦迴路都能跟上。他問：「一個啊？男的女的？」

「三個，都男的。」

「呃咳咳咳咳咳……」

正要送入口中的豆芽又掉回碗裡，而徐明浩居然還幫他重新夾起來、遞到嘴邊後說他：「都幾歲了，怎麼吃東西還能掉。」

文俊輝想，你以為我願意嗎！

他湊過去，就著徐明浩的手把那筷子豆芽咬進嘴裡，等將食物完全吞掉後才又開口：「所以你真的要領養啊？」

「還沒決定，我這不是就在問你的意見嘛。」

「那，那三個小孩，哪裡來的啊？」

「我最近參加的那個公益項目，你還記得嗎？」

徐明浩除了平時接案、偶爾開設畫展，其餘時間只要有餘力都投入公益。而其中與孩子有關的項目佔大多數，孤兒、單親、或偏鄉學童。

文俊輝說他記得。

而看見文俊輝點頭，徐明浩這才往下說：「活動裡，其中一個院長說他知道有間孤兒院因為經營不下去，下個月就要收了，但裡面還有三個孩子沒辦法安置。於是我就想……」

「所以你就打算領養嗎？」文俊輝打斷他，難得坐正了，用好正經的語氣問：「說真的，你要不要再考慮看看？畢竟你現在也才二十二歲，雖然你一直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但照顧孩子畢竟跟照顧自己不一樣。如果要照顧孩子的話，現在是不是太年輕了點？」

「可是，可是，」

徐明浩連喊了幾聲，他茫然的望著文俊輝，頓時有些氣餒的低下頭，口中喃喃自語：「他們等不了我再長大了。」

 

/

 

後來徐明浩還是決定領養，當他把三個孩子的照片傳給文俊輝時，對方只來了這麼一句：現在的小孩都這麼帥的嗎？

徐明浩見了立刻霹哩啪啦的回覆訊息，叫他滾遠點去。

而在一開始到孤兒院辦理領養手續時，院長偷偷的帶著徐明浩見過三個孩子一次。指著房間裡趴在桌子上畫畫的孩子，院長說他是崔瀚率，最小的那個，即使當時隔著距離，徐明浩也能看見他的空白畫本上被填滿了各式各樣鮮豔的顏色；接著院長跟他說，坐在旁邊看電視的那個，他是全圓佑，是年紀最大的，明年就該上國中了。徐明浩點點頭，他發現這個孩子在看東西時好像很吃力，眼睛都是瞇起的，沒意外是近視了，回去之後他應該帶對方去配一副眼鏡，才不會讓度數又加深。

這時徐明浩意識到屋內只有兩個人，他問院長第三個孩子去哪裡了，院長回他：「好像在外面幫忙一起曬床單來著。」

於是他們到外頭去，果真看見一個孩子和另一位照護人員。孩子的膚色比前兩個都深，卻是健康的小麥色；他笑起來，嘴裡有兩顆刻意張顯著存在似的、小小的虎牙。

被撐到桿子上的淡綠色被單充滿了過度洗滌的痕跡，泛著粗糙的白，想來一開始被單的顏色大概鮮豔。徐明浩抱著膝蓋蹲了下來，他看著眼前的被單像山洞似的，金珉奎從一頭鑽進去、再從另一頭笑著跑出來。

 

望著金珉奎的背影，徐明浩開始愣愣的想，原來這就是他以後要一起生活的人。

 

其實到現在徐明浩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好，就像文俊輝說的，照顧自己和照顧孩子是兩碼子事。唯一能確定的，是徐明浩知道自己會努力去做、也願意去學。因為有了孩子，就算只有二十二歲，但他就是大人了。

後來離開時，院長透過車窗告訴他：「他們三個年紀都是大的，能懂事了，帶起來應該比較沒什麼問題，你不用太擔心。況且這三個孩子，也都很乖的。」

徐明浩點點頭，說他知道。駕著車駛出去的時候，原本預計直接開回家，車子卻在前面路口臨時轉了個彎，往賣場的方向去。

他的手邊握著方向盤、腦中邊想：被單，被單要買什麼顏色的呢。一樣買綠色可以嗎？他們應該，都不討厭綠色吧。

 

07.

可儘管一開始再怎麼假設得完美，情況往往事與願違，現實是金珉奎從踏入家門的第一天開始就和他不對盤。

不對，也不是不對盤。徐明浩按倒退鍵把原本的話刪掉，發出去的訊息改成了：我覺得金珉奎一點都不喜歡我。

文俊輝那邊很快來了回覆：『不至於吧？』

至於，怎麼不至於。徐明浩氣得把手機向下蓋，不管了。

說起金珉奎，他也不是壞，至少他說的每一句話對方都會聽、也會照做，但徐明浩搞不懂的是明明上一秒對全圓佑崔瀚率都還笑嘻嘻的，怎麼下一秒對他就是一副臭臉。

這不是討厭他是什麼？

然而這還僅限於一開始，徐明浩沒想到後來的情況居然會惡化。就像故意要和他對著幹似的，例如現在問他吃飽了沒，金珉奎說吃飽了，可當徐明浩把鍋具都洗好，金珉奎就在這時突然說他還餓、要吃東西；亦或是徐明浩趕著要出門，金珉奎總能臨時想出些奇怪的法子拖他時間，搞得最後遲到；再比如以『不小心』為名義的多種奇怪的搗亂，或是講話講得不明不白、實則就是故意內涵他的這種話，徐明浩也聽了不下數十次。

他搞不懂金珉奎為什麼要特別針對他，徐明浩被搞得一個頭兩個大。某天半夜他坐在床上打電話給院長說了這件事，院長的語氣聽起來也很驚訝：「不應該的。」對方回他，「珉奎以前在院裡時一直都很乖的，甚至還會幫忙照顧其他孩子。」

徐明浩想，明明他那天看也是如此，不知道怎麼一接回來就變了調。他往床上一躺，突然發覺自從領養過後，他就再也沒看過那天的兩顆小虎牙了。

輕手輕腳的去孩子的房間確認三個人都睡下，徐明浩這才出了門，找文俊輝去。對方穿著睡衣聽他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發言，一下說他就是照顧不了孩子、一下又說他絕對能把金珉奎搞定、結果幾分鐘後又改口，說金珉奎就是故意的，他不要理他了。

後來文俊輝聽得無奈了，就抓過他的手問他：那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嘛。

「我、我，」

徐明浩慢慢癟起嘴來，聲音委屈的告訴他說：「我就是希望，金珉奎能變得喜歡我一點。我要求也不多啊，真的只要一點點就好了。」

 

/

 

後來文俊輝教他，對孩子都是要多一些愛和關懷的。下次金珉奎再惹你，你先不要生氣，反過來對他好點，說不定他就喜歡你了。

說得好有道理，徐明浩表示他會試試看。那天他買了個草莓蛋糕回來，他先給全圓佑和崔瀚率切，後來當他把另一塊遞給金珉奎時，金珉奎卻把蛋糕推開，告訴他：「我不喜歡吃奶油。」

草莓蛋糕的表面的確是覆上一層厚厚的奶油，徐明浩皺了皺眉，問他：「那我現在去幫你重買一塊沒有奶油的，好不好？」

「不用。」金珉奎說，「你幫我把它刮掉行嗎？」

「當然可以啊。」

徐明浩這會兒還有點開心金珉奎在請求他的幫助，可是沒想到才把奶油刮完，金珉奎就忽然對他道：「我其實不餓，這塊蛋糕我就不吃了。」

徐明浩握著叉子的手一頓，他叫住已經準備轉身離開的金珉奎，沉下聲音來，很直接的問他：「珉奎，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金珉奎停住腳步，回過身來，朝他點了頭。

徐明浩問他：為什麼？

「我為什麼要喜歡你？」

金珉奎反問了他一句，隨即將頭低了下來。他從喉頭裡發出的聲音很小，要很努力才能聽清：「我才不要喜歡你。」

「反正很快，你也會走的。」

 

徐明浩聞言心裡一驚，雖然疑惑但仍連忙開口：「我哪裡都不會去的。」

可金珉奎沒再理他，自顧自的就跑開了。

所以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徐明浩想了好幾天仍沒有頭緒。恰好今天全圓佑考完期中考放學得早，難得兩個人單獨在家，徐明浩決定把這件事問問全圓佑，看能不能得出些什麼答案。

「他對你這麼說？」全圓佑看他，別有深意的樣子，「難怪他搬過來之後這麼奇怪。」

一看就知道對方是知道原因的樣子，徐明浩把全圓佑拉到沙發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全圓佑緩緩開口：「珉奎他之前曾經被人領養過一次，大概幾年前……他那時七歲還八歲的時候。但其實最後沒有領養成功，因為那對夫妻在一個禮拜前反悔了，珉奎就繼續留在院裡。」

「那對夫妻我也見過，當時大概是決定領養後就常常來院裡找珉奎玩，估計是想培養感情吧。他們看起來人都很好，聽說兩個人一起開了一間麵包店，所以當我知道他們突然決定不領養時也很不能理解。」

後來某個下午全圓佑路過院長辦公室，恰好聽見裡頭的談話。原來要領養金珉奎的那對夫妻，其中那名妻子明明就被醫生診斷出不易受孕，前陣子卻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懷有身孕，兩人才臨時決定取消收養。

到了本該離開孤兒院那天，那個夜裡金珉奎爬上他的床，含著一汪淚水悄聲問他，為什麼他們不要他了。

而全圓佑又怎麼能說呢，事實總是最為傷人。畢竟在自己的親身骨肉面前，不知打哪來的孩子根本不值一提。

 

於是他告訴金珉奎，沒事的，我也沒人要啊。

可是留在這裡還有你會陪我，所以你留在這裡，我也會陪你。

那天晚上他讓金珉奎窩在他懷裡睡了，像兩隻在風雨中互舔傷口的小獸。只要等天晴了，傷口終會癒合的。

 

徐明浩深吸了口氣，他伸手攬過全圓佑的肩，抱進懷裡。

他想，或許金珉奎每一次進家門時也在害怕，怕哪一次他鼓起勇氣進的家門，下一次就會將他拒於門外。

 

既然如此，那他，他也想給這樣的金珉奎一個大大的擁抱。他想告訴他，你已經足夠勇敢，你是最勇敢的小孩。

 

08.

身後的烤箱發出『叮』的一聲，文俊輝從水槽前抬起頭來，叮嚀徐明浩：「現在可以把蛋糕拿出來啦，記得要戴上手套。」

把蛋糕放涼再脫模，表面從裝飾到寫字一氣呵成。這時文俊輝拿過奶油問他需不需要在外頭裹一層，徐明浩連忙拒絕，文俊輝便聳聳肩，說不裹也沒事。後來他幫忙把蛋糕包起來，讓徐明浩能帶回家去。

「沒想到你還會親自拜託我教你做蛋糕。」臨走前文俊輝還不忘調侃了對方一句，「所以今天就是他生日？」

「嗯，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啦。」

孤兒院通常會把每個孩子的入院日期當作生日，畢竟誰也不知道真實日期。帶著賣相有點不大好、但口味應該還不錯的蛋糕回了家，三個孩子老早就放學了，全圓佑坐在客廳教崔瀚率寫作業，兩顆腦袋挨在一起，看起來怪可愛的。

簡單的弄了飯後把金珉奎也叫了出來一起吃晚餐，吃完後也沒急著收拾，徐明浩從冰箱裡把蛋糕拿出來，說：「來吃蛋糕吧，今天是珉奎的生日呢。」

大燈被關了起來，數字一和三的蠟燭被點亮，小小的火光搖曳。徐明浩笑嘻嘻的把金珉奎牽到蛋糕前，說：「珉奎許願吧，前兩個說出來，第三個要放在心裡喔。」

金珉奎側頭看了他一眼，這才閉上眼來，低頭許願。

他說：「第一個願望，希望圓佑哥、瀚率跟我，都可以身體健康；」

 

「第二個願望，希望我能夠早點長大，早點獨立，離開這個家。」

 

蠟燭在幾秒鐘之後被吹熄，整個家裡陷入一片黑暗，可誰也沒去把燈打開。還是崔瀚率覺得不自在，過去拍開電燈，才看見徐明浩尷尬的站在桌旁，他見對方勉強扯了扯嘴角，說：「蛋糕你們把它切起來吃吧，這種蛋糕冰隔夜就不好吃了。」

「你的呢？」全圓佑問他，「你要吃多大塊？我給你切。」

徐明浩立刻朝他擺了擺手：「我的就不用了，我太飽了。你們讓瀚率多吃一點吧，他不是喜歡嘛。」

接著就看徐明浩消失在他自己的房門口，門落鎖的聲音特別清晰。全圓佑先給崔瀚率切了一個大塊的，讓對方去客廳吃，自己則把金珉奎留了下來，他問他：「你何必這樣呢。」

「你就能保證他哪天不會看不順眼就叫我們離開？」金珉奎氣急敗壞的問他，似乎不滿他怎麼會站在對方那邊：「現在對你好，回頭就把你拋棄，這種事情你能保證不會發生嗎？」

誰能知道看似毫無依靠的孤兒院，其實才是金珉奎心裡最安穩的地方。他知道孤兒院要收了這件事，可完全沒想過那天下午他和崔瀚率都睡著後，醒來一睜開眼，會直接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

 

然後徐明浩，那個年輕的男人，他還說他們以後就是家人了，會一直在一起。

可是怎麼可能一直在一起呢。

 

「他怎麼會呢。」全圓佑聽完他的話，只是淡淡的說，「他自己就是孤兒，他怎麼會呢。」

「什麼？」

「之前被明浩帶著去跟俊哥碰面，他們在聊天，講到了幾句以前明浩待的孤兒院的事。後來趁著明浩去廁所，我偷偷問俊哥，他才告訴我。」

「明浩甚至沒有被領養，他也是年紀到了，就自己出來了。」

 

那時候環境更艱辛一些，徐明浩離開後先找了個看管24小時漫畫網咖的職務，包吃包住，就這樣過著。後來因為喜歡畫畫，他就省吃儉用，自己偷偷的畫。再來大概是有天份，某一次遇到賞識他的作品的人，問他要不要來自己的畫室，在有能力有資源的情況下，徐明浩的畫也更廣為人知，一直到現在開展覽、接案。可他其實一直都是一個人，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成長。他沒上過學，因為越來越多的工作需要，就自己認字、看書，自己一個人去學習很多東西。

 

「所以如果你覺得他做得不好，那你要給他時間，因為他也還在學。」全圓佑邊說邊切了一塊蛋糕給金珉奎，「一直以來，都沒有人可以等他的。」

看著那塊沒有被抹上奶油的蛋糕，金珉奎一瞬間打心底慌了起來：「我、我沒有、我沒有覺得他哪裡不好。」

「那你還老是惹他。」

「我只是怕他也會離開。」金珉奎可憐兮兮的望著全圓佑，「我沒有想要這樣的。」

「既然你現在會難過，一開始就要溫柔對他啊。」

全圓佑最後給了他這段話就回房間去了，金珉奎自己待了一陣，而後跑去客廳問崔瀚率：「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崔瀚率想也不想就朝他點頭：「你的生日蛋糕還是明浩自己做的，他一直也希望和你關係變好。」

這次所有人都站在徐明浩那邊，但金珉奎沒有再不開心了。

他跑去問全圓佑，小小聲的，扒在門框邊只探出一顆頭。他問說：「圓佑哥，你還記得我們在孤兒院一起看過的那部電影嗎？」

「哪部？」

「《夏天的大人們》，那一部。」

「我記得。」

「電影裡面的老師對他們說，逃避困難的人，長大後就會成為沒有用的人。」

「圓佑哥，」金珉奎垂下眼來，他頭上好像有一對聳拉著的狗狗耳朵，那樣委屈的，「如果我現在連跟明浩道歉都不敢，那我長大了也會變成這種只會逃避問題的大人嗎？」

「我也不知道。」全圓佑從床上坐起來，只回了他這一句，「但如果你現在不去跟明浩說清楚，你可能會傷了一個即使沒有血緣關係、卻仍然願意毫無保留去愛你的人。」

 

金珉奎這才發覺，原來徐明浩也一直在努力給他們、給他自己一個家。

 

於是當他在徐明浩房間找到縮在角落裡偷偷掉眼淚的人時，金珉奎蹲了下來，顫著聲音問他：「為什麼你是大人，卻也像小孩子一樣偷偷躲著哭。」

「我也不知道。」徐明浩雙眼通紅，卻說出了和全圓佑一樣的話，「大概就像，我也不懂珉奎一樣吧。」

「……我，金珉奎，生日是四月六號，是今天，是牡羊座。」迎著徐明浩不解的目光，金珉奎繼續開口，「我喜歡吃東西，喜歡睡覺，喜歡運動，很容易覺得開心，但有時候比較冒失。我也喜歡和人家肢體接觸，喜歡畫畫，喜歡圓佑哥和瀚率。」

「然後，其實我也喜歡明浩。」金珉奎伸出手，把徐明浩臉上的淚抹掉，「所以明浩不要哭了，明浩也一直待在我身邊，哪裡都不要去，好不好。」

 

09.

和金珉奎關係的轉變大概就在那之後。放下了戒心的孩子知道誰才會真正對他好，於是他總喜歡黏著徐明浩，而徐明浩也樂於接受，雖然隨著金珉奎的年紀越來越大，有時候過度黏人會讓徐明浩覺得煩躁，但唸了金珉奎幾句，一看見對方可憐的樣子他又不忍心了，金珉奎便搖搖尾巴又跟上去。

因為如此，他比另外兩個人和徐明浩相處的時間都多，金珉奎發現徐明浩在很多地方都還像個孩子。比如他對外都聲稱是因為身體關係才不吃辣，但金珉奎知道他是小孩子口味，不吃辣不吃苦，所以連帶著咖啡都不喝，因此徐明浩要為了工作熬夜時，金珉奎就自發性在旁邊陪他，和他聊天，這樣就不會睡著了。可其實，金珉奎那麼愛睡覺的一個人怎麼能熬夜呢？最多兩點就睡了，但只要金珉奎在，徐明浩就真的能整晚不睏。

一直以來都獨立的徐明浩常常會牽著他講事情，他說我們一路上受到很多人的幫助，所以我們也要常常去幫助有需要的人，這個社會就是彼此手拉著手、互相傳遞溫暖而形成的。

所以我們珉奎，也要成為一個善良的人呀。徐明浩眼睛亮亮的對他說。

 

在他們三個人都上了國中之後，有時會為了課業晚歸，徐明浩怕他們不安全，就將事情都趕著做完，開車去校門口接。碰到對方要開設展覽的那陣子會特別忙，但接送這件事仍沒有落下，他們常常一上車，就看見徐明浩一臉疲憊，但還是撐起笑容問他們：「今天上課累不累啊？」

每到那時他們三個人都想：你明明才是最累的那個。

為他們而犧牲自己的這種情況還有很多，有天金珉奎終於看不下去，找到徐明浩後說：「其實明浩不用強迫自己做這些事的。」

徐明浩一開始還聽不明白，隨後會意過來『這些事』指的是些什麼，氣得眼眶都紅了。他望著金珉奎，抖著聲音說：「我從來不覺得是什麼強迫，也從來，從來沒有，一次都沒有後悔過。」

反應如此之大，金珉奎很快猜到對方大概又想得更多，想到領養他們這件事去了。他立刻出聲安慰對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輕鬆點，你太累了。」

徐明浩抽過紙巾擤了擤鼻涕，搖搖頭，說為了他們，他怎麼會累啊。

好不容易把徐明浩哄好了，出房門時卻發現全圓佑站在一旁等他，嚇了他一跳。全圓佑推推眼鏡，環著手，有些受不了的問他：「你怎麼又惹明浩哭了。」

 

對啊，我怎麼又惹他哭了。金珉奎想。我怎麼一直在惹他哭。

 

晚上他抱著枕頭棉被去找徐明浩，討好的說要和他一起睡。入秋後夜晚的氣溫偏涼，徐明浩已經睡了，剩金珉奎還醒著，他把對方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點，徐明浩就將身子縮在一起，縮成小小一團，靠在他身邊，頓時像個小孩子一樣。

有些心疼的輕撫過對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金珉奎想起之前徐明浩在累得發迷糊時跟他講過，說自己也想要變成小孩子，可是小時候的他什麼都做不到、很脆弱，所以他應該要變成大人，才可以保護他們。

此刻的金珉奎腦中突然就有了一個想法：他想要趕快長大。

這次自己好像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快點變成大人。至於具體要長多大呢？他也不知道，但是要大到能保護徐明浩、能成為對方倚靠的存在才可以。

而這種希望保護和倚靠的心理不像是親情，徐明浩的每一個喜怒哀樂都能影響到他，金珉奎自己能意識到這一點。於是當他找上自己不是親哥但也算親哥的全圓佑，希望對方能當一回知心哥哥來指導指導他時，他親哥聽完後甚至連頭也沒抬，只回了他三個字：「放棄吧。」

金珉奎：「……」

 

10.

雖然徐明浩是他們名義上的『爸爸』，但他不准他們三個喊他爸，全給我喊哥。崔韓率很乖，現在還是一口一個明浩哥的叫，至於上面兩個哥哥就直接喊明浩了，說詞是感覺更親近。

徐明浩：我信你個鬼。

但他懶得去糾正，所以就這樣了。不過相比全圓佑，最近金珉奎喊他名字時的感覺不大一樣。他的名字在金珉奎口中會更黏糊一點，更軟一點，尾音故意被拖得好長，每次聽都像在撒嬌。

金珉奎可擅長撒嬌了。

有一次他們在曬衣服，徐明浩就問他：「你怎麼老是撒嬌啊。」

「因為想要得到更多的愛啊。」金珉奎甩了幾下把衣服抖開，這才掛上，「不知不覺就經常撒嬌了。」

已經十七歲的金珉奎也不知道吃了什麼，明明以前在自己身邊還小小一隻、現在居然高出他一顆頭。徐明浩微微顛腳，用手搓了搓他蓬鬆柔軟的髮，無奈的笑了。

 

/

 

這天徐明浩剛好在工作上遇到空閒，就決定下午出門散散步，順便買菜回來。沒想到這個步還沒散多久，口袋手機突然鈴聲大作，徐明浩嚇得接起，來電人卻是金珉奎的班導，對方要他現在立刻到學校來一趟，說金珉奎打傷同學了。

徐明浩當下急得直接伸手招車趕往學校，到達教師辦公室時，徐明浩一打開門，映入眼簾的就是金珉奎，還有剛剛打電話給他的班導。

班導師見他來了，立刻把他請過來，快速的說明一遍緣由。她說，金珉奎和班上某位男同學發生了口角，後來是金珉奎先動的手，男同學戴眼鏡，往臉上打下去後眼鏡擦破了眼角，對方家長知道後很生氣，覺得這次只是幸運才沒有傷及眼睛，她剛剛勸了他們好久，對方才決定不提告，也不要求賠償。

這時那名同學的母親恰好回到辦公室，她剛剛先把孩子送到醫院去，幸好並無大礙。徐明浩迎了上去，第一句話就是道歉，而後又道：「孩子的治療費用我會全權負責，本來就是我們這邊的過錯，該承擔的後果我們一定會承擔。」

「我沒有錯。」下一刻，一旁的金珉奎突然態度強硬的道，「本來就是他亂說話在先，我才沒有錯。」

「但你打人就是錯了！」徐明浩大聲遏止住他，「你還敢不認錯？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你現在給我一起過來道歉。」

可金珉奎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腳下卻不動半分。徐明浩氣急敗壞，也不顧旁人目光，走過去用力把他拉過來，手掌壓著他的頭，讓他跟著自己一起向那名女士鞠躬。

「真的很抱歉。」

徐明浩九十度彎腰，那道曾經讓金珉奎覺得軟糯的嗓音，此刻卻低聲下氣、一字一句的在幫他向別人道歉。他聽見徐明浩對她說：「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教好他。」

將眼睛狠狠閉了起來，金珉奎在暗地裡偷偷咬緊下唇，心裡泛起一陣苦澀。

 

他默默地想，你明明就已經夠好了啊。

 

/

 

當他們離開學校時天已經黑了，沒有開車來，徐明浩就和金珉奎一步步走回家。兩人一路上相互沉默，金珉奎不知道是在賭氣還是怎麼的，只願意走在他後頭跟著。後來徐明浩終於忍不住，他停下腳步來站在原地，金珉奎便也跟著停了。小巷子基本不會有什麼人車路過，只有街角的小貓快速鑽進房屋和房屋間的空隙裡。

不同於早些時候嚴厲的口氣，徐明浩這會兒將聲音軟了下來，輕輕問他：「那個時候，你同學說了什麼了？」

「他罵你。」

過了好半晌，金珉奎才抬頭，像小狗一樣可憐兮兮的望著他說：「他罵你，我忍不下去，才打他的。」

「罵我什麼？」

「……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發現我跟圓佑哥還有瀚率的關係，然後之前你開車來時他可能也看過你，他就說，你才年紀輕輕就有三個這麼大、姓還不一樣的孩子，你這個人一定有問題。」

徐明浩聽到，這裡心裡大概也有了個底。他說：「但即使如此，你也不能這樣就打人啊。」

「那我要怎麼辦？」金珉奎癟著嘴，眼眶無助的泛紅，像快哭，「可是我喜歡你啊，明浩。我喜歡你的。而且你還這麼好，所以別人罵你，我怎麼能忍得住呢。」

這邊金珉奎還在一個勁的委屈難過，那邊徐明浩卻抓住了話裡的疑點，他問金珉奎：「珉奎說喜歡我？」

「嗯。」

「是哪種喜歡，家人間的喜歡嗎？」

當然不是。金珉奎揉揉眼睛，抽了抽鼻子對他說：是戀人那種喜歡，是想要當明浩男朋友的，那種喜歡。

 

徐明浩這才回想起他問過金珉奎為什麼老是撒嬌的這件事。對方那時給他的回答是想得到更多的愛，可他後來發現原來金珉奎只對自己撒嬌、再結合現狀，那話中的意思就變得清晰了。

 

原來金珉奎想表達的是：想要明浩能多愛我一些，才老是對明浩撒嬌的。

 

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會老是在渴求彼此的愛。徐明浩想。以前是他，現在是金珉奎。他們總是希望在對方心裡，自己佔的重量能比其他人再多那麼一點。

舉步走到青年面前，徐明浩悄聲的說：「可是我們差了很多歲，我們的關係在旁人看來也不會正常，即使這樣，珉奎也沒關係嗎？」

金珉奎毫不猶豫的說沒關係。

「因為我一定只會喜歡明浩一個人，所以其他人怎麼說，都沒關係。」

 

這樣任性又魯莽的誇言未來、不去在乎外界眼光的行為實在幼稚，只有小孩子才會這樣一股腦的向前，只為達成目的。

於是他問金珉奎：你長大了嗎？

金珉奎對他搖頭。

徐明浩想，是啊，是啊，你也知道你沒有長大。

 

 

你還是那個眼裡只能看見我的，那個只喜歡我的小男孩。你沒有長大，沒有變。

 

 

多幼稚，又珍貴。

 

11.

即使過去一個月，金珉奎偶爾在睡前還是會想起那天在小巷裡的吻。那個吻中有徐明浩的味道、有路上柏油的味道、也有秋夜晚風的味道。

而在確定關係後其實兩個人都沒說，默契一般守口如瓶，但全圓佑就是有辦法發現——也或許是金珉奎表現得太過明顯。唯一慶幸的是他沒反對，後知後覺的崔瀚率也沒有，對方甚至問徐明浩說：那我以後是不是就不能抱明浩了？

當場把徐明浩化得連抱了崔瀚率五分鐘不撒手，活活氣死金珉奎。

可他對崔瀚率的愛卻在又一個月後立刻遭到叛變，原因是今天崔瀚率他們年級補課，徐明浩載著金珉奎去銀行辦事，辦完順便繞回學校接他。可沒想到車子在校門口等著，等是等到了崔瀚率沒錯，但對方身邊居然還跟了一個長相可愛卻別著教師證的男生，兩個人一起有說有笑的走出校門，看都沒看車子方向一眼。

徐明浩坐在駕駛座快氣個半死，直接在車內告狀般大喊：「昨天我說下課要來接他，他還跟我說不用，他要跟朋友一起走……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朋友』！」

「你說，這究竟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

金珉奎差點沒嚇死，後背貼著車門，顫顫的說：「我倒覺得只是青少年的正常戀愛過程……」

「才不正常！他們至少差了有十歲！」

「我們也差了十歲啊。」

「但他們是師生戀！」

金珉奎聽著，躺回椅背上嘟嘟囔囔反駁：「可是我們名義上嚴格來講算父子，這甚至還是亂……」

「金珉奎。」

完全沒給對方有機會講完，徐明浩毫不猶豫轉頭，一臉皮笑肉不笑的看他：「給老子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