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討厭的味道,卻是我愛你的味道。
『——你是屬於我青春的第一份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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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記得金泰亨第一次抽煙時,朴智旻就在旁邊。
那煙不知道是誰給的,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是一根完整的煙,而不是一截短短的煙屁股。
隨著一聲清脆的嚓,火光燃起。金泰亨將之移至煙頭上,見煙草被點燃、冒出紅光,接著狠狠地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
尼古丁一下子衝進呼吸道的感覺糟透了。他弓著身子咳嗽著,像要把肺也咳出來一般,朴智旻看著他皺眉:「既然抽得那麼痛苦,那幹嘛還要抽啊。」
「你不懂、咳咳……第一次不都是這樣嗎。」說完,金泰亨又再吸了一口,然後照樣咳得半死。

朴智旻滿臉我就靜靜看你裝逼。
金泰亨臉熱,把頭轉向一邊。

「熟能生巧,有沒有聽過啊。」

02.
而事實上也給金泰亨說對了。熟能生巧,至少朴智旻看他現在已經可以很從容的吞雲吐霧。
也不知道好還是不好。
小時候住他隔壁的叔叔是個老煙槍,後來就肺癌走了。那個叔叔沒有結婚,他常逮住從自家門前路過的朴智旻,晃晃手中已經點燃了半根的香煙,大聲朝他喊:「嘿,這我情人!」然後獨自笑得很開心。
媽媽從小就告訴他那男人是個瘋子,不知道金泰亨以後會不會也變成這樣。朴智旻想。
他希望是不要,金泰亨對他來說就是一隻可愛的小狗狗。大大的眼睛、笑起來四方形的嘴巴,老是黏著他鬧來鬧去,身上還有一股很好聞的青草味道。
只是現在沒有那麼好聞了。

03.
金泰亨到後來有一個慣抽的牌子,但朴智旻是好寶寶,煙酒他都沒有涉獵,自然不知道那牌子叫什麼,只是看金泰亨每次抽出來的煙盒,都是同一個圖案。紅綠配色,挺醜的。
對方的煙癮不算大,但朴智旻發現金泰亨在他身邊時會多抽幾根。因此,朴智旻身上被迫染上一定程度的煙味,這讓朴母好幾次揪住他的後領,直問是不是學壞、跟人家跑去吸煙了?朴智旻說不是,這是金泰亨抽的。
「泰亨?隔壁那孩子?」朴母放開他,看起來有些訝異,「他一直是個好孩子,怎麼會去抽煙了呢。」
「我知道抽煙對身體不好,但只要抽煙就是壞人嗎?」朴智旻問。
「當然了,你忘了之前那個叔叔?他是個瘋子。」
說完,朴母就走了。她還在廚房裡燉著湯。留下朴智旻一個人站在原地,又想起那個叔叔,輕聲道:「他是個瘋子,可他不是壞人啊……」

04.
金泰亨家就住在他隔壁,彼此房間的窗口又恰好正對。因此一打開窗戶,他就能看見金泰亨。朴智旻常趴在窗台上和金泰亨有一搭沒一唱的聊,他說他們家今天晚餐吃的是第二天的咖哩,是最好吃的時候。
「那你明天中午帶一點給我吧,我不想再去和那些人排隊擠來擠去了。」
「呀!朴智旻,我這可是要收費的。」
「收什麼費啊,又不是你煮的。」
「但那是我媽煮的啊。」
「說得好像你就沒吃我媽做的炒年糕一樣。」
於是金泰亨就沒說話了,只是望著他嘿嘿的笑了起來。朴智旻正想罵他蠢,就見對方反手點燃了一支煙。
他一直都不喜歡金泰亨抽煙這回事,可對方此刻的模樣卻莫名讓他移不開眼。金泰亨單手撐在窗軌上,淡灰煙霧從姣好的薄唇中吐出,絲絲繞繞的散在冷夜裡,和月暈揉合在一起。

輕輕的模糊了視線。

05.
最近氣溫開始高了起來,夏天到了。
金泰亨不喜歡夏天,更準確的說他是不喜歡這麼強烈的日光。記得有一年他被曬得像個小黑炭似的,那陣子天天都被朋友笑,唯一沒笑他的好像只有朴智旻了。
至於朴智旻,他對夏天沒什麼想法,除了會流一身汗在身上很不舒服之外。今天也是如此,不過今天已經約好了一下課就要到金泰亨家去,他想就乾脆借對方家的浴室先沖個澡。
「泰泰啊,」扯著被汗浸濕的衣領,朴智旻的聲音和他的身子一樣黏,「流汗太不舒服了,跟你借衣服和浴室沖澡好嗎?」
腦袋愣了大約零點一秒,金泰亨回過神來:「嗯,可以啊,我去拿衣服。」
拉開放著衣服的抽屜,他抽了件白T扔給朴智旻,接著在對方去浴室後,自己則先回房間開冷氣躺著。
雖然每個認識朴智旻的人都說他動作慢,但朴智旻還是認為自己這只是沖個澡,沒很久,打開手機才發現自己居然摸了快半小時。而另一件也很糟糕的,是他發現自己居然忘記跟金泰亨借褲子了。
要朴智旻穿回原本那件褲子是不可能的,何況他還將褲子改窄了,現在穿上去肯定黏得不行,澡也白沖了。於是他選擇先將白T套在身上,與金泰亨的體型差讓衣服恰好蓋過臀部,又想著金泰亨家現在沒人,朴智旻乾脆拉著衣服下擺,進房間讓金泰亨再給他一件褲子。
只是沒想到才進門,他就發現金泰亨睡著了,整個人呈大字躺在床上,右手超出了床鋪,懸空掛在那裡。
果然,他沖澡沖太久了。那長長的睫毛被冷氣吹得輕顫,像天使振動的翅膀。
朴智旻背過身將房門關好,室內頓時充斥著冷媒和淡淡的煙味。同時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湊到金泰亨身邊坐著,探頭過去聞對方右手。

在食指與中指間同樣泛著的那股氣味,彷彿要將他醺醉。

06.
不曉得怎麼得來的消息,朴智旻知道了原來教金泰亨抽煙的人叫閔玧其,大他們兩屆的學長。
該從哪裡找到閔玧其呢,他問的每個人都跟他說在西邊那棟校舍,三樓左轉,走到最底那間音樂教室就找到了,他老待在裡面。而聽到西邊校舍時,朴智旻想,也是,每個學生都心知肚明,幾乎所有違規的事都會發生在那棟報廢的舊校舍裡。
見到閔玧其一點都不費力,他果然就在那間教室裡。門才剛拉開,朴智旻就直接聞到那股不同於金泰亨的煙味,薄荷味道特別重;皮膚過於白皙、胳膊小腿也特別細了,閔玧其壓細了他的貓眼,似乎對朴智旻這種人會出現在這感到相當意外。
「如果你走錯了就回去吧,這不是你這種學生該來的地方。」他說。
然而朴智旻卻搖頭,道:「沒有走錯,我就是來找你的。」
「我?」
「嗯,聽說是你教了金泰亨抽煙。」
「……金泰亨?」閔玧其扒出腦袋中的記憶努力想了想,最後終於出現一個長得挺好看的小伙,不過對方都自稱大邱草莓王,「嘶……和你同年的那個?怎麼,你是他朋友?」
朴智旻趕緊點點頭。
閔玧其笑,對著煙嘴低頭吸了一口:「所以呢,現在是來找我是想質問嗎,問我為什麼要帶著他抽煙?」
心思一下子被戳破,朴智旻臉上一陣燥熱,像個說謊被抓包的孩子,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說不好一句話。
雖然著急的小模樣很可愛,但閔玧其實在沒什麼耐心。煙在菸灰缸上方抖了抖,露出來的火光更甚。他開始解釋:「那天,是金泰亨自己找上我,讓我教他抽煙……你可能想說他不是那種會主動去抽煙的人,嗯,在我看起來也不像,可我沒有必要騙你。」
的確,閔玧其騙他一點好處也沒有。「那他有沒有說為什麼抽煙?」朴智旻問,這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
閔玧其搖了搖頭。
「誰知道,搞不好就因為你呢。」

07.
那時他們是初三吧。大考將至,如烤箱般悶熱教室裡只有電扇喀啦喀拉運轉的聲音,暑氣絲毫沒有因此而退去,連思緒都如漿糊般膠著在那裡。
不同於金泰亨只要在考試前臨時抱佛腳幾天就能名列前茅,朴智旻並不聰明,他只能踏實的努力。這段時間金泰亨見朴智旻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讀書,他很訝異朴智旻的專注力、同時也擔心對方會不會因此而壓力過大,他知道這人對自己的自我要求有多高。
於是果不其然,那根繃緊的弦斷了。有天晚上朴智旻哭著來找他,在他睡前。他對他說,泰泰,我好累啊,我覺得我撐不下去了。
聞言,他立刻朝對方說了很多鼓勵和打氣的話,但朴智旻只是搖搖頭。他把身子靠在他懷裡,小小的奶音裹著哭腔對他道:「泰泰啊,我想釜山的大海了。」
可他們怎麼去?初中生的身上能有多少錢。當朴智旻哭累了在他房裡睡著後,金泰亨獨自一人偷溜出門,買了最快通往釜山的來回車票。夜間車廂沒多少人,凹凸不平的鐵道晃得他頭暈。
而在金泰亨真正踏上釜山那片沙灘時,朝陽剛好在這一刻從地平線上探露,映得海面一片浮光躍金,如金黃色的稻麥和一張又大又長的布匹。
於包包中拿出從家裡帶來的空瓶子,金泰亨將之灌滿了海水,鎖緊,再搭上回家的火車。
到家時朴智旻剛好醒了,他把瓶子交給對方,告訴他,這是釜山的大海。
「沒辦法帶你去看,我只好帶過來給你了。」
金泰亨說著這話的同時,身上還帶著屬於清晨的寒氣。甚至連吐出的氣息都帶著些微冰冷,但他的笑容卻那麼溫暖。
朴智旻後來才知道,那趟去釜山的車錢,是金泰亨省吃儉用了大半年才存下來的零用錢。

08.
在過完自己的生日後,便代表金泰亨的生日快到了。
這次朴智旻生日,金泰亨送給他一雙球鞋。那是最新的款式,學生一下子肯定拿不出這麼多。朴智旻問他為什麼花這麼多錢,金泰亨只是說,你那雙鞋都要穿爛了,給你買好一點的怎麼了。
心裡覺得彆扭可又說不出些什麼,後來朴智旻只好想,等對方生日再回送好一點的吧。
但關於要送什麼,這又難倒朴智旻了。他想了好久,最後選中一個與球鞋幾乎等值的煙灰缸。可不知是有意還無意,那造型竟是黑色骷髏圖案的。

日子到了十二月十日那天,朴智旻問金泰亨生日想怎麼過,要不要晚上邀一些朋友,卻通通被回拒了。他只想在自己家,和朴智旻兩個人慶祝。
朴智旻說好,沿途他們便去買了一個小蛋糕。當室內的燈關起,徒留一盞燭光搖曳,金泰亨在他面前閉緊眼來雙手合十,誠心的許著願。
那些願裡有誰呢?肯定會有家人吧,再來或許是他喜歡的人。那其他的呢?自己也可能會在裡面嗎?
燭火在這一瞬被吹熄,屋子裡頓時變得一片漆黑,僅有外頭月光照亮視野。朴智旻看向金泰亨,沒開燈,對方在月光的襯托下,像從古代穿越而來的貴族,不容侵犯的。
「給你。」
他懷著忐忑的心將禮物遞給金泰亨,對方卻在看見禮物的當下愣住了,
「朴智旻,你一直都希望我戒煙嗎?」
「嗯。」
然後金泰亨就笑了。
他坐下來,眼底已經沒有認和殘存的喜悅,像一潭冰冷的死水。他問朴智旻:「你知道我為什麼抽煙嗎?」

我怎麼會知道呢。

他很想直接這樣回,但還是道:「嗯……因為你喜歡?」
金泰亨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因為你,朴智旻。」
衝擊性的話語讓朴智旻的腦袋一片空白,而他這時唯一想起的竟然是閔玧其,對方說對了。
看著那人愣怔的表情,金泰亨突然又笑了,卻是十分無力的嘆笑:「朴智旻,你到底是故意的呢,還是真傻呢……我覺得我自己好明顯,明顯到我都怕哪天瞞不住了,明顯到全世界只要認識我們的人都知道我喜歡你,可唯獨最該知道的你卻不知道。」
此刻的窗外正淅淅瀝瀝的下了點小雨,月光不這麼亮了,被烏雲遮了起來。朴智旻徹底看不見金泰亨了,只剩瀰漫在房間的煙味告訴他,對方還在這裡。
「我一直喜歡你。」金泰亨輕聲說話,可在漆黑又靜謐的房間裡卻格外清晰,「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我已經忘了,可能是你搬來的第一天,也可能是你第一次喊我泰泰的時候。我一直以為自己對你只是朋友的喜歡,直到我開始抑制不住的想碰你、想抱你、吻你,我知道自己變得奇怪又可怕,我不想讓你怕我,所以為了克制住自己,我開始抽煙,因為若沒有這些東西轉移注意力,我根本沒有辦法若無其事的和你待在一起。」
「所以啊,朴智旻。」金泰亨叫他,聲音全在抖,「我從來就不喜歡抽煙。」

「我只是喜歡你,這件事我瞞了十幾年,而你現在終於知道了。」

09.
每當我多愛你一點,味道就重一些。
那些煙味,便是我愛你的證明。

10.
從那天之後金泰亨就戒了煙,照對方的說法是煙是因為你抽的,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就不會再碰,但我的感情不會消失,所以我會離開你。
於是到現在過了快兩個禮拜,朴智旻還真沒再見過金泰亨。
但他知道金泰亨還是在那裡,他每天都能聽見金母喊對方下來吃飯的聲音。金泰亨生活得很好,只是與他避不見面。
朴智旻就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和對方落到這般田地。
他去找和他們都熟識的學長金南俊和金碩珍,他說金泰亨對他告白了,金碩珍聽完大嘆:「他終於跟你告白了?他喜歡你好久了!我都不知道怎麼有辦法忍這麼久。」
「是嗎?」
「當然了!你難道不知道嗎?這眼睛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來吧智旻呐。」
朴智旻迫窘。他拉了拉金南俊的衣角,小聲囁嚅:「南俊哥,暗戀一個人十幾年,是不是很痛苦呢?」
可金南俊並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儘管可能很痛苦,但泰亨絕對不會希望你是因為可憐或同情他才答應的。記住了智旻,真的喜歡就接受,不喜歡,也要學會拒絕。」

人為什麼總連自己都要欺騙。

-

夏天的夜晚總是較為悶熱,蟲鳴有時嘈雜,但夜空卻特別乾淨。金泰亨打開和友人的聊天室,對方興高采烈的告訴他,今天的天空有星星,快去看。
反正也閒得慌,他便依言打開窗戶,結果沒看見星星,反而看見了朴智旻。
大腦還沒反應過來,熟悉的味道卻先一步竄進鼻腔,金泰亨因震驚而瞪大了眼,驚呼的話語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你抽菸?!」
「為什麼驚訝?」朴智旻望著他,手上轉著那個紅綠配色的醜陋煙盒,「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喜歡我,才會讓自己去碰這種鬼東西。」
說完,朴智旻深吸了一口,動作比初次吸菸的他還要流暢太多。只見朴智旻緩緩吐出煙霧,等那些煙霧全數散去,下方卻是露出一對通紅雙眼。
放下手中的煙,朴智旻靠在窗台,全身都在細密的顫抖。
他說:「好苦,金泰亨。」
聞言,金泰亨頓時也想哭了。
是啊,好苦。但哪一場暗戀不是苦的呢。
用大拇指粗魯的抹過眼角,他的嗓音因哭腔而變得更加低沉沙啞,彷彿用了砂紙在上磨過:「朴智旻,我喜歡你。」
「嗯。」
「真的喜歡你。」
「我知道。」
「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宛如星塵的眼裡全是水光泛濫的晶瑩,朴智旻憋住氣息,搖搖頭,說不知道。
「但你別離開我。」
他哽咽,身子探出去了點,隔空牽住金泰亨的手,然後握緊:「你哪裡都別去,不要再讓我看不見你。」
暖人的體溫覆了上來,像一股暖流般包裹全身。那晚,他們牽著手一起趴在窗台上哭了一整夜。煙的苦味漸漸散去了,星星從雲層背後探出頭來。

別哭啊,為什麼要哭呢?
明明這裡,就只有我和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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